深秋的西安，秦王府里已经带着初冬的寒意。
枯黄的梧桐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被呼啸的北风卷起又抛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朱樉穿着绛纱袍，外面罩了一件貂皮镶边的氅衣，双脚踩在厚厚的波斯绒毯上。
邓氏斜靠在汉白玉阑干边上，
“殿下今日倒有闲心，前日才为您寻来的那对西域舞姬，莫非不称心？”
朱樉猛地摔碎酒杯，白玉碎片四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父皇这是要逼死我这个儿子！”
他额角青筋暴起，那双与朱元璋相似的眼眸中燃着熊熊烈火。
“蠢货！摊丁入亩还能忍，竟要藩王和士绅一样纳粮！还有削减护卫，当年让我开府建牙时说得那么好听！”
东南沿海地带，数万顷良田正在清查，他想起老四给他发来的密信，胸口发闷。
密信内，老四对于沿海地带抄家的士绅豪强的祖产多到令他感到震惊的地步。
邓氏反倒是不在意的说道：“慌什么？陛下既要与天下士绅为敌，总有他力不能及之处。”
“自小父皇就偏心其他兄弟，最不疼我……”朱樉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大哥稳坐东宫，我却被丢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就藩，凭什么？父皇总从南京发圣旨来训斥我，何曾真正关心过我这个儿子？”
他咬牙切齿，眼里满是愤恨，他记得小时候背书错了一个字就被罚跪半天，而太子哥哥哪怕功课差些也能得到父皇的笑脸。
都指挥周浩擦了擦汗，拱手劝道：“殿下，现在天下已定，太子之位稳固，还是安守本分，别再……”
他的声音发颤，这位跟随朱樉多年的老将，此刻面色如土，眼角余光不时瞥向殿外。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府里虽有卫士，但西安城内外的驻军都是陛下的亲信。三日前西安卫指挥使司已经换防，新来的将领都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正说着，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殿，跪下禀报道：“启禀殿下，李橙求见！”
那小太监浑身发抖，显然是一路跑来的，官帽都歪斜了也顾不上扶正。
李橙是护卫指挥使司的副指挥使。
朱樉皱眉：“宣！”
李橙大步进来，单膝跪下：“臣参见殿下！”
他风尘仆仆，战袍下摆沾满了泥浆，显然是从城外疾驰而归。
“起来吧！”
李橙站起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周浩身上。周浩是秦王的心腹，此刻额上已经冒出细汗，手指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殿下大难临头了！”李橙直截了当，从怀中掏出一份密报，羊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陛下派了密探监视殿下！王府周围布满暗探，用的都是锦衣卫，当年布置这些暗探，就是为了监视殿下有没有不臣之心。”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殿里的人都忍不住腿软。
朱元璋让锦衣卫监视大臣的事情，人尽皆知。
“而且，就在这几天，就要对殿下动手了！昨日已有三匹快马从南京出发，往西安方向来了。”
“黄千户可知父皇打算怎么做？”朱樉问道。
李橙摇头：“不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肯定是陛下下了圣旨，城防军已经开始调动，王府周边的哨卡增加了三倍。”
他从靴筒中抽出一卷羊皮纸，“这是臣买通的一个驿丞得到的消息，陛下已经下密旨给陕西布政使司了。”
朱樉冷笑：“朝廷多好臣！”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在这“好臣”之列。
他想起去年太子监国时，还特意给他多拨了五千石粮饷，那时太子的笑容如今想来格外刺眼。
“殿下，”邓氏忽然开口，声音如金玉相击，“昔年陛下起兵，不也是从微末中崛起的吗？当年郭子兴如何对待陛下的，陛下如今倒是忘得干净。”
她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像极了窥伺猎物的狐狸。
李橙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太子性情温和，对殿下没有防备。只要殿下回到南京，我们就有机会。派人暗中下毒，除掉太子……到时候陛下别无选择，只能立殿下为储君。”
他说这话时面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务，但额角渗出的冷汗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邓氏听到“下毒”二字，心里一紧，但见几位心腹都在场，也明白自己与秦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条贼船下不去了。
“殿下，”她声音柔媚，却带着寒意，“朝廷近日忙于推行新政，无暇他顾。这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西安……终究是殿下的西安。”
她的目光掠过庭院中那些全副武装的侍卫，这些都是朱樉这些年来精心培养的死士。
朱樉猛地攥住邓氏的手腕：“你是说……”
“妾什么都没说。”邓氏抽回手，露出小臂上的鞭痕，笑容愈发艳丽，“只是想起陛下当年颁《祖训录》时，说什么‘藩王守边，永镇社稷’……如今看来，倒像个笑话。”
她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更多伤痕，那些都是她与朱樉玩虐游戏时留下的印记。
朱樉瞳孔骤缩，想起父皇严禁藩王僭越的诏书，又想起昨天邓氏将忤逆她的宫人蒸死时，蒸笼里传出的惨叫声。
那个宫女才十六岁，皮肤白皙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在蒸汽中渐渐变成熟红的模样竟然让他莫名兴奋。
“回南京就对了！南京城……”他咬牙冷笑，“到底是父皇的南京。”
邓氏顺势扑进他怀里，金指甲掐进他的手臂：“殿下不要再犹豫了！”她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妾身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东宫里有个太监是咱们的人，太子每日服的药方也能弄到。”
朱樉终于下定决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火焰吞噬：“便是这番道理。这太子之位，大哥坐得，我如何坐不得？回南京，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太子！”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文书散落一地，
“让暗卫准备，三日后启程回南京。李橙，你去准备通关文牒；周浩，整顿府兵；爱妃，东宫那边的事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