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行程消息被泄露出去了啊,哥哥你觉得是谁做的?”顾浣尘说道。
萧梦客倒是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简单回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大祭酒做的。春季任务之事,道院有不少人都知晓吧,京城么…有几个谍子也很正常。”
“那位如同贵族子弟的修士又是何人呢?他真会轻易入局吗?”
“呵,”萧梦客笑了声,“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做事,我很难高看他一眼啊。至于身份么,我觉得大概和先前敌人都无甚关联吧。总之,待会就能知晓。”
顾浣尘眯了眯眼,戏谑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哥哥不应该戒骄戒躁么?”
“不会是我的好妹妹要算计我吧?”萧梦客转过头,夕阳将他的黑发染上几近燃烧的金棕色。
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和他平日冷静的神态很不相同。
在陈淮、张骁,甚至是花月身边,他都处于某种程度的枷锁中。很奇怪的是,尽管很是提防顾浣尘,与她相处之时,却更能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两人随意谈论着,朝阴傀山渡口行去。
万事俱备,只待对方进入彀中。
……
这次萧梦客操控的是利用采生之术制造的高级纸人。
当然说起来,这并非真正的旧时采生之术,而是借助神魂术裁出魂魄再融入纸人中。
由于仙道衰退,失去躯壳的魂魄在世间难以长留,好的方面是几乎没有鬼物作祟,坏的方面则是神魂术和阴神道者修行更为困难了。
据说在古时,不用以地煞之气炼魂,就能实现出窍、夜游,对于现在的修士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萧梦客制作此高级纸人算得上耗费巨大了,魂魄取自于烟火工坊洞窟之事的敌人们,耗费了煞气淬炼,又设置繁琐的禁制,方能制作成功。
效果算得上不错,此纸人不再需要时时操控,也没有那么脆弱了,不仅能主动作出些反应,还能释放简单的法术进行攻击。
纸人追随散修飞去,来到一鱼龙混杂的酒馆。
此间恶臭和刺鼻的气味使得刚进门的散修皱起眉、捂住口鼻,颇感不适。
三教九流的客人们倒是习惯了这种环境,觥筹交错,怡然自得。
这可绝非什么寻常的酒馆,而是散修们聚集之地,来此不仅能交换讯息,还能私下进行些交易。
这听上去有点奇怪,为何他们不在阴傀山直接交流,而是不嫌麻烦地赶赴此地?事实上其中并无甚阴谋诡计,只是约定俗称罢了,最多是考虑到山中地形复杂,多有狭道,酒馆人多热闹,反而显得亮堂。
店主本就是一位较强的修士,在他眼皮底下,一般人也不敢异动。
散修常常独自修炼,对聚在这种地方没多大兴趣,但过去之时,他对酒馆印象不算差,然而江南吴家之乱发生后,不少散修捡到了遗留功法,此处反而变得乌烟瘴气了。
想到此处,他不禁哂笑,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人么,甚至受到了如此严重的功法反噬。
只希望,那位前辈能说到做到吧。
当然,他还没幼稚到会对此抱有太大希望。
若是寻常情况,他一定会赶忙跑路,然而,他能隐约感受到,前辈的眼睛仍在注视着自己。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他苦笑着,有些无奈,自己就是被这天缺之体毁了。
这一特殊体质,或许只有他自己和曾经的师父知晓。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说过,否则怕是性命不保。
上古曾有许多特殊体质,可惜在仙道衰退后,大多无法发挥效果。
他却是一个例外,但这并非好消息,因为他的体质不仅能更好发挥功法优势的部分,还同时会把缺漏放大。
按师父所说,在旧日这称不上缺点,可在当今,优秀的功法完全无法施展,人们修炼的都是低级的、易于入门的功法。
他的修行之路寸步难行。
回忆起师父来村中寻找有天赋的孩子时,曾陈述利弊,问他是否愿意赌一把。
现在想来,若是未曾见过修道的风景,安然在村中了此一生,应该就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摇摇头,他抿了口酒,从思绪中抽出。
罢了,落子无悔,说这些又有何用?
兀地有一阴恻恻却含有笑意的声音传来:“唉哟,稀客啊。”
散修抬起头,来者是个高瘦的男子,颧骨突出,脸颊尖削,近乎干尸。这人他熟悉,但称不上朋友。
“收割完人药,看着天色晚了,暂留此地罢了。”他回应道。
男子牵着个比他更瘦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像是普通的庄稼汉,但双眼突出,布满血丝,显得病态。
此人披着宽松过长的大衣,衣摆都垂到了地上,很是怪异。更怪的是,他很瘦,衣服却鼓起来,不知是腹部膨胀还是装着什么东西。
“人药好啊,不过我这新玩意也不错。”男子嘿嘿一笑,敞开了这大衣。
散修眼神微动。
男子介绍道:“这是我从吴家那边学来的,名为【冬人夏虫】,不过实际上是一种草,据说效果比种魔之法要好!”
散修干笑一声:“那还真是……颇具创意啊。”
他本就不喜此人,现在又来吹嘘这异变诡物,更觉厌烦,只想闭口不言,等他识趣离开。
但转念一想,既然此人惯常乐于四处交际,不就是传出消息的最好人选?于是,他顺着话头闲聊几句,把前辈安排之事夹杂其中,传了出去。
过了会儿,男子炫耀完了,就牵着那中年男子往别处去了。
散修则继续喝酒。经由前辈这一处理,萦绕已久的伤痛还真是消失不见了,连带着心情也好了几分。
趁此良机,不如多喝几杯。
一醉解千愁啊。
反正今日也回不去阴傀山了。他准备在此地将就着过一夜了。
而“有人约战仙道院士子”的消息,正借由那男子之口,火速向各处传播。
虽然此事与看客们无甚关系,但来酒馆者,大多乐于八卦。
何况散修之人要挑战京城里高高在上的仙道院士子,这噱头和乐子也是拉满了。
散修举樽对月,一杯杯入口,想着人生难得几回醉,逐渐,眼神朦胧,半梦半醒。
再睁眼,他猝然浑身一震。
自己被禁锢了,各处传来痛感,原来是保持着跪倒的姿势,无法动弹。
刚想抬头,就见迎面一脚,痛得他眼冒金星,啐出一口血,带着断牙碎片。
只好低着头,瞥了眼,那男子就跪在身侧,惊恐地解释着消息来源于旁边的散修。
散修轻叹了口气,他的视野范围仅能包括前方之人的膝盖以下。
这衣着打扮,似乎有点熟悉……不就是那个行为怪异的贵公子吗?
“好了,轮到你了。”如寒冬般冷冽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对楚地之语不太熟悉。
“谁告诉你这消息的?带路。”
“我不知道……我也是听来的。”
散修还想说什么,却猛地又被踢了一脚,头脑都模糊了起来。
那人蹲下了。
散修感到自己眼睛出问题了,模模糊糊,看不清此人的脸,但能感受到其身上霸道无比的杀气。
“谎话。”
散修定定神:“是一个黑衣前辈让我说的,我不知他在哪。”
说出的话远比这要含糊。
因为牙齿碎了,嘴破了,口腔肿胀了起来。
“那就没用了。”
没用了是指……?
散修还没反应过来,却觉胸口一阵凉意。
远处观看此景的纸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萧梦客完全知晓了发生之事。
他只得说:“也许比起被异变折磨至死,这样干脆利落些了。”
顾浣尘笑道:“哥哥还真是冷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