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帐内,灯火昏暗。
侍女早已奉自家小姐的吩咐,点燃了胡香。
香薰在整个房间弥漫,烟雾在珠帘之间翻腾,宛若仙境。
安庆淇微蹙细眉,侧着身子躺在丝质被褥上,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在说,你怎么才来?红色短衣下,玉脂若隐若现,让王亦和心神一荡。
这就是……古代王公贵族的日常生活啊。
王亦和将适才洗澡用的沐巾搁到架上,有些局促地坐在床沿。初次享受此等待遇,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安庆淇娇嗔道:“磨叽啥呀?装正人君子吗?”一把拉过王亦和的手,就要放在自己的……上。
王亦和几乎顺从了,即将完全沉溺在这温柔乡时,却被一阵轻微但刻不容缓的叩门声打断了。
“报——王司马!”
王亦和一怔,安庆淇轻推他的肩膀:“愣着干啥?快去打发走啊。你是主事啊。”
王亦和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东平郡王府司马,而安庆淇只是王女,轮不到她管事。
虽然只是个王府司马,但由于准翁婿这层关系,安禄山十分信任,竟让他代理府事,实权直逼一品。
竟有些不舍地从罗帐里钻出来,走到门口,提声喝问:“何事?”
门外的小吏显然知道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声音有些惶恐:“禀王司马,有三位客人来访,下官已将他们引至正厅。”
王亦和刚要发作,小吏的话语却提醒了他:“王司马素有孟尝遗风,因有令说:‘若有贤人来访,不分时候,即刻上报。’下官搅扰了王司马的……的……良宵有罪,可……可来人不报更是有罪。愿王司马恕罪!”
这道命令,彰显了“王亦和”的野心。记忆点醒,王亦和恍然大悟,心道:惭愧!正该如此。
转头看了看怅然若失的安庆淇。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去罢,郎君啊。正事要紧。君吐哺握发,实乃我家之周公。我在这儿等君。”
王亦和暗暗赞叹,唐朝的女子确有格局。从长孙皇后、平阳公主,到公孙大娘、李十二娘,再到晚一点的李冶、薛涛,可谓有文有武,青史留辉。
便是眼前这位反贼家的伪公主,也是如此能识大体。
这历史啊,有时就是这么戏剧性。如此见微知著,便怨不得安史叛军,在叛乱之初势如破竹了。
起初,王亦和并未对安庆淇有多少好感,毕竟是反贼之女。但经此一来,却不由得另眼相看了。
“好。”
略一颔首,王亦和迅速穿戴整齐,又回书房拿起佩剑与玉佩,穿好官服。
到自己穿越至此为止,“王亦和”已募得门客五百余人。在未来的一年里,这一数目还会继续扩大。
不同的是,“王亦和”及其门客均效忠于安禄山,而王亦和却只想怎么活命。
必须培养忠于自己的死士,才能有足够的地位和力量,反杀安庆绪。
就像司马懿,三千死士定高平。
司马懿?
呸!我怎么拿这玩意儿跟自己比?司马老贼,整得洛水都不干净了!
……
王府偏厅内,一人坐在右侧,见王亦和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参见王司马!”
王亦和也忙拱手道:“未曾远迎,让先生久候,是吾之过也!”既然都被比作周公了,就得拿出礼贤下士的态度。
唐朝以左为尊,客人在右侧自行坐下,表明客人虽然知道王司马礼贤下士,但却并不以此自居,仍守主客之别。
至于另外两人,则在正厅受到府吏的接待。
这是东平郡王府的规矩,若有多名客人来访,由主事分别接待,访客互相之间不能知道谈话内容。
双方礼毕,分宾主坐定,王亦和这才开始端详面前的这位来客。
生得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眉宇间却有一股与身份相悖的英气。
书生道:“王君,别来无恙!不认得在下了?一年前,在下于河南得遇王君,遂投于君门下。”
王亦和在记忆中搜寻着此人的信息,忽然眼前一亮:
此人名叫,马燧?!
很有口才,颇知兵法。安史之乱初期,劝范阳太守贾循反攻安禄山。中唐儒将,立下赫赫边功,却轻信吐蕃,致晚节不保。
“王亦和”这小子真有能耐,竟能把此人收作门客!
王亦心里很是激动,但也十分清楚,马燧是个忠臣,暂投东平郡王府,只不过是年轻士子怀才不遇,渴望得到赏识的一时之举。
于是王亦和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洵美啊!差点未认出来,恕罪恕罪!”
离席至马燧身侧,马燧也赶紧起身。此时马燧的眼神还十分诚恳,若他知道眼前这位恩主,再过短短一年就要失节事贼,恐怕……
若阁下不懂什么叫做忠孝节义,在下也略懂一些刀枪棍棒。
王亦和双手扶住马燧,恳切地道:“某素慕洵美之才,遗憾只有一面之缘,适逢兄来访,岂敢怠慢!府中正缺人才,若将军不弃,即授主簿之职。”
拉拢人才,光说空话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要有实际表示。
马燧听得却是一怔:“将军?燧不敢当,王君缪称了。”
王亦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燧这时还只是一介布衣,直至唐代宗时期才做了将军。
赶紧找补:“啊,我的意思是……额,洵美有将军之才,日后定当建功封侯。”
这话说到了马燧的心坎上!
他当年还在读书的时候,忽然把书一扔,长叹一声:
“天下将有大变,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怎能空谈到老!”
就是这样一个人,王亦和的一句话,让他有了千里马被伯乐相中的感觉。
马燧再拜,喜而谢道:“王君之誉,燧不胜感激!蒙王君拔擢,不知何以为报!”
“洵美快请起!”
王亦和双手将他扶起,“说的哪里话!我观洵美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我在边野,洵美在朝堂,诸事皆须仰仗啊!”
此言一出,王亦和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可以说的吗?
你一个外臣跟一个朝臣勾搭,想要闹哪样?更何况你还是安禄山的手下!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你还想不想活了?
好在,皇帝不是一般的皇帝,是天宝末年的唐玄宗李隆基。此人此刻昏聩到什么地步?谁敢说安禄山的坏话,皇帝就把这人绑送至安禄山!
见马燧受宠若惊的样子,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话里的异样,王亦和松了口气。
“来人!”
王亦和赶紧岔开话题,大声唤道。
在主事与客谈话的过程中,府吏都是自觉退出、闭门、远离,严禁窃听。
违者一经发现……病死狱中。
“明日起,本府录主簿一人,月俸一千九百钱,禄米六斛!”
“再取黄金十两,赠马主簿!”
马燧忙道:“拜谢主公!”
称谓都变了!
王亦和先把马燧稳住,心里既有得意,又有些许不安。
何以为报?老马啊老马,再也别提报答的事情了!
到时候,你不拿刀子捅我,我都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