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的黄昏，长江江面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之中。
靖难军东征船队的百艘战船，悄然驶入九江府水域。船帆半降，桨橹轻摇，唯恐惊动两岸可能存在的清军眼线。
旗舰“破浪号”的甲板上，李玄凭栏远眺。
江风拂动他玄色披风，露出内里暗藏的软甲。这位年不过三十的靖难军统帅，面容清瘦，双目却如寒星般锐利，凝望着渐行渐近的江北岸线。
“大帅，前方就是小池口。”副将刘体纯悄步上前，压低声音道，“江流在此处转向，形成天然港湾，历代皆为兵家渡江要地。据探子最新情报，清军尚不知我军已至。”
李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江心那片黑沉沉的沙洲：“桑落洲将江流一分为二，北汊水浅，此时节或可涉渡；南汊水深，非舟楫不能过。传令各船，熄灭灯火，转向北岸，于小池口西三里处那片芦苇滩秘密登陆。”
命令如涟漪般悄然传开。船队如一群夜行的水鸟，缓缓改变航向。士兵们屏息凝神，只闻江水拍打船舷的轻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渔歌。
郝摇旗从下层船舱大步走来，铁甲铿锵作响。这位虎背熊腰的猛将天生大嗓门，此刻却竭力压低声音：“大帅，弟兄们已准备就绪。只是有件事不明白——为何不直取九江城？城中守军不过千余，知府王养正又是个风吹两边倒的货色，我军一到，必然开城投降。”
李玄转过身，月光照亮他半边脸庞：“取九江易，守九江难。清军东路主帅叶臣率两万五千精锐正从安庆赶来，其中满洲八旗八千，皆为百战之师。若我军困守孤城，便是将主动权拱手让人。”
他走向甲板中央临时摆放的沙盘，刘体纯立刻点亮一盏风灯。微弱光线下，九江周边地形栩栩如生。
“你们看，”李玄手指轻点沙盘上几处关键位置，“九江城临江而建，虽有城墙之固，却无纵深可守。清军若以红夷大炮轰击，城墙难保。而若弃城野战，我军兵力不足，难敌八旗铁骑。”
郝摇旗挠了挠络腮胡：“那大帅的意思是...”
“江北大有可为。”李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叶臣从安庆东进，欲解九江之围，必择地渡江。湖口为第一选择，小池口为第二。我要在此处，”他的手指重重按在小池口位置，“给他一个‘惊喜’。”
深夜，小池口镇外三里一处荒废的河神庙中，靖难军临时指挥所悄然设立。
庙外有士兵伪装成渔夫、樵夫，散布在周边警戒；庙内，李玄与诸将围坐在铺开的地图前。
刘体纯将一叠情报文书展开，语速平稳而清晰：“清军东路主将叶臣，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原为明朝山海关副将，崇祯十五年松锦大战后降清。此人用兵有三特点：其一，行军必先扎营，营盘必合兵法；其二，斥候必遣五队，前后左右中各一，探查范围达五十里；其三，逢战必先守后攻，不贪功，不冒险。”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次叶臣所部，除满洲兵、汉军绿营、蒙古骑兵外，最需警惕的是那二十门红夷大炮。此炮射程可达三里，弹重二十斤以上，城墙难挡。另有佛郎机炮百余，虽威力不及红夷大炮，但射速快，机动强，于野战中威胁极大。”
郝摇旗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自己的铁盔：“二十门红夷大炮...多尔衮这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这要是对着九江城墙轰上一天，怕是石头城也扛不住。”
“正是如此。”李玄神色凝重，“故我军绝不能困守孤城。叶臣谨慎，我军便要以‘稳’诱之，以‘险’击之。”
他站起身，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叶臣大军从安庆出发，日行四十里，现已至彭泽县。按此速度，五日后可抵湖口。届时，他将面临选择：是冒险从湖口强渡南汊主航道，直攻九江；还是先占小池口北岸，建立稳固桥头堡，再图南进。”
刘体纯若有所思：“以叶臣性格，必选后者。”
“不错。”李玄点头，“所以我要给他这个‘稳妥’的选择。郝摇旗听令！”
“末将在！”郝摇旗霍然起身。
“你率五千兵马，携全军半数旌旗鼓号，明日大张旗鼓进驻九江城。入城后，每日在城头增派‘守军’——可令民夫披甲充数，间隔轮换，制造大军云集假象。另遣小股部队，伪装成我军斥候，在湖口对岸频繁活动，让清军探子以为我军主力尽在九江。”
郝摇旗抱拳：“得令！只是...那王养正若有不轨之心？”
李玄冷笑：“此人首鼠两端，你入城后先控制府库、粮仓，接管城防。他可留用，但需派人严密监视。告诉他，此战若胜，保他知府之位；若有二心，城破之日，第一个取他首级。”
“刘体纯听令！”
“末将在！”
“你率八千精锐，多为长枪手与刀盾兵，连夜出发，秘密奔赴黄梅县。记住，昼伏夜行，避开大路。抵达后，潜伏于县城以北紫云山。紫云山位于小池口通往安庆官道旁，是清军退路必经之地。待清军溃退时，你部杀出，截断其归途！”
刘体纯郑重抱拳：“必不辱命！”
李玄最后指向自己：“我亲率七千将士，藏于小池口附近的龙感湖芦苇荡。此处芦苇高达丈余，绵延十数里，藏兵数千如沧海一粟。待清军渡江过半，我即率军杀出，击其前锋于滩头。”
他环视诸将，声音低沉而有力：“此战关键在于时机。叶臣渡江，必先遣前锋占据南岸，建立阵地，保护后续部队渡江。我军须待其前锋已渡、主力半渡时发动攻击。过早则敌可退守北岸，过晚则敌全军过江，失去半渡而击之利。”
郝摇旗皱眉：“大帅，叶臣有两万五千战兵，我军虽有两万，但分兵三处，每处皆不占优。若有一处被突破...”
“所以需要默契配合，精确如钟表齿轮。”李玄目光灼灼，“我击其前锋，叶臣必令已渡江部队回援，同时加速后续部队渡江。此时江面船只往来，北岸部队拥挤，正是混乱之时。你见北岸火起，即率九江守军渡江北上，攻击清军侧翼。三面合围，纵使他兵力占优，也难逃溃败。”
庙内油灯跳跃，将将领们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如一群即将扑食的猛兽。
“诸位，”李玄缓缓道，“此战若胜，则江西门户洞开，清军东路主力覆灭，我军可直捣南京。若败...”他顿了顿，“则长江天险尽归清军，中兴大业危矣。望各位同心戮力，誓破强敌！”
“誓破强敌！”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在庙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