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羊城第一楼已经人来人往,特别是楼下大厅,简直是人声沸腾,相熟的茶客,都会分别坐在各自那一枱、每日习惯的那一枱。相互熟知的几个茶客偶尔有茶客不到,这些空位,好快被初到羊城第一楼的新茶客补上。
这是广州茶楼的特别风景线,直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消失。
谭老板是羊城第一楼的熟客,他这一枱茶客,连他一共四个,都是西关商家:曾老板、黄老板同关老板。今日四缺一,只有他、曾老板同黄老板,茶过两巡,仍然不见关老板。
服务生走来,同他们打个招呼,之后,将一个新茶客带来。
新茶客看样子是南海一带的人,带笑同他们点下头。
然而,新茶客茶过一巡,就有个二十来岁的后生(男青年),匆匆来到这枱。
“润荣世侄,今日你来饮茶呀?”谭老板有点惊讶:“你伯爷(阿爸)呢?”
“他返乡下。”润荣打着呵欠:“我睡过头。”
后生(男青)年就是关老板的儿子。
服务生走来,要润荣等等,其他枱一有空位,就让他补上。
“我老豆(阿爸)讲过好多次。”润荣摇下头:“叫我一定要来这枱。”
“只能加位。”服务生无奈地问道:“你们几位愿意吗?”
谭、曾、黄老板没意见,新茶客点下头。
服务生搬来一张高靠背凳子,为润荣泡了盖碗茶。
“老豆(阿爸)讲,要多看几眼。”润荣一边饮茶一边说:“我都不知看什么。”
谭老板用眼瞄下新茶客,见新茶客埋头看新闻纸。谭老板大概觉得此人是外地人,对广州的事不甚了了,也就毫无戒心。
“润荣世侄,你有所不知。”谭老板叹口茶:“我们看第一楼,有什么新动作?”
“反正每日都来叹(饮)早茶。”曾老板接口道:“顺便看下,没坏处。”
“用你们年轻人的讲法。”黄老板哈哈一乐:“叫一举两得。”
“新动作?”润荣一脸不解:“我听到一头雾水(糊里糊涂),茶楼,都是那几味,一盅两件。”
“润荣世侄,你又有所不知。”谭老板又叹口茶:“做法就有不同。”
“不同?”润荣还是不解:“一盅两件有不同吗?”
“你们铺头(店铺)上一轮是不是有新动作?”谭老板问道。
“是呀!新款搪瓷面盘,限时买。”润荣答:“卖出去的货,比以往多一倍。”
“你伯爷(阿爸)就是跟住这样搞的。”谭老板拿起一只叉烧包,向润荣晃下:“限时限量供应叉烧包,第一楼搞出来的。”
“我之前以为宝善堂赠药没用。”曾老板吃着糯米鸡,一边讲:“后来想下,试下无妨,送一日热水壶木塞,真的灵…”
“前一阵,我就送一勺牙粉,送半日。”黄老板打断曾老板的话:“现在,连住‘河南’(珠江南边)的人,都来我这买牙粉。”
“我都一样。”谭老板将叉烧包塞进口。
“日日等,好烦。”润荣不耐烦:“直接问何老爷。”
“世侄,你又有所不知。”谭老板吞下叉烧包,叹口茶,说:“何老爷没胆,被他知我们跟住他去做,吓都吓死他。”
“想见何老爷都难。”曾老板说:“偶尔商会聚会见到,讲两句‘几好、天热’,何老爷就走了。”
“你们停下。”黄老板向他们摆下手:“有个服务生拿个牌子,走去门口,我去看下。”
一会儿,黄老板回来。
“真是有新动作。”黄老板说:“预售月饼,现在给银子,六折,中秋前一个月,八折。”
“哦…预售…”谭老板用手指敲着盖碗,慢慢说道:“我的唐装鞋,都能用…”
黄老板和曾老板同时拿起盖碗茶,看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预售月饼?”润荣不禁问道:“我们铺头(店铺)不卖月饼,我怎样同老豆(阿爸)讲?”
“原文照读,原文照读。”谭老板有点心不在焉,大概在想着他的唐装鞋,如何搞预售。
早茶时间已过,茶客各自“埋单”(结账)走人。
此时,新茶客扔下新闻纸,叫服务生“埋单”(结账),走出羊城第一楼,向西走去,走入陈顶充的洋楼。
“新茶客”拿了一袋赏银,走出陈顶充的洋楼。
“砰砰…啪啪…”房间响起玻璃、陶瓷掉地上的声音。
有个下人走到门口,一看,即刻又退回去。
下人们清楚,此时进去收拾,只能挨打,等老板发完火,走出这房间,再去收拾、打扫为妙。
“我当你是人,你就以为自己上了枱。”陈顶充一边嚎叫,一边将枱上的东西,一一扫落地上。
房间响起一阵阵巨响,夹着陈顶充的骂声:“想扒在我头上,下辈子…同我扳手腕…哼…你未够班(不够资格)…哼…”
与他“同船”,都不能扒在前边,这何家根本与他不“同船”,更何况,广州商家只能跟随他,绝不准跟随他人,更不能跟随何家。
陈顶充停止扫东西,点燃一支香烟,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西关,脑子在不停翻腾:“西关商家以你何家为首,我就要你何家败走西关,败得清光,被西关人看…”
他将香烟狠狠按在窗台上,咬牙切齿说:“就这样。”
在西关商家还不敢明目张胆,要何家做领头羊,他必须捏死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