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哑口梅香”,“算死草”才彻底醒来。睇大戏(看粤剧)那晚,自己遇上的不是天仙,而是“哑口梅香”,她买九江双蒸,请自己饮酒。
“哑口梅香”寻寻觅觅几年,终于让她找到个“大码头”,当然有杀错就无放过,有事无事都前来,在羊城第一楼大门口等候。
“何老板,何老板!”“哑口梅香”隔条马路叫道,她已经打听到,羊城第一楼的老板姓何。
“算死草”让一辆黄包车过去,才走过马路,准备入第一楼。
“何老板。”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毫无反应,照样向羊城第一楼迈进。
“哑口梅香”急了,快走两步,堵在“算死草”前边,也不再故意娇滴滴,而是大声地说:“何老板,何老爷,你不认得我啦?”
“算死草”怔了怔,想了想,晃下脑袋,终于想起眼前人是谁。
“你是…是…”他用手指挠着头皮,犹疑说问:“是‘哑口梅香’?”
“何老板记性真好。”“哑口梅香”惊喜万分:“,就是我…”
此时,有个服务生,从羊城第一楼出来,对“算死草”说:“阿叔,你来了,我带你进去,今日饮茶位置变了。”
“阿叔?”“哑口梅香”一怔。
“算死草”已经跟着服务生,进了羊城第一楼。
这个时辰,正是羊城第一楼饮早茶高峰期,进出的人特别多。“哑口梅香”守到旁边,待哪个服务生再现门口,准备迎客时,“哑口梅香”凑到他身旁。
“后生哥(年轻人),你刚刚带进去的那个人,不是何老板,何老爷吗?”“哑口梅香”问道:“你为什么叫阿叔?”
“他不是何老爷。”服务生答道:“他是阿二的阿爸,个个跟阿二叫阿叔。”
“阿二是谁?”“哑口梅香”又问道:“是少爷?”
服务生好奇地看下她,不再答话。他大概觉得,此人连阿二都不认识,又做八婆,来头不对,不讲为妙。
服务生不讲不紧要,有的是茶客、票友做八婆、八公。不出半日功夫,“哑口梅香”已打听清楚,阿二是羊城第一楼的少爷、何少爷的没过门二房老婆。
自己那晚在乐和大戏院遇到的人,不是何老爷、何老板,而是阿二的阿爸,一个南海县的乡下佬。
“哑口梅香”气坏了,几乎当街大骂。气自己不带眼识人,被一个半老的乡下佬千(骗)得团团转,既浪费表情,又浪费大洋。传出去,彩蝶戏班上上下下,不掩嘴偷笑才怪。更令她气结的是,明明找到一个大码头,差点泊岸,摇摇摇…又消失了。
“本梅香的九江双蒸.”“哑口梅香”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骂:“是这么容易送给你饮的吗?”
“都过来。”一把男声响起。一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人出现,他就是彩蝶戏班班主。
戏班班主拍着手掌,呼叫弟子。
戏班众弟子,懒懒散散走到班主附近。
“下一个戏,将计就计。”班主大声说。
“将计就计?”“哑口梅香”心念一动。
“哑口梅香”。班主喊叫。
“哑口梅香”没反应,她还在想着“算死草”的事。
“你聋了,还是哑了?”班主走到“哑口梅香”面前,大声喝问。
“呀?”“哑口梅香”一惊,即刻回话:“我在听…”
“魂不守舍。”班主不满地骂了句,说:“你扮周瑜老婆的妹仔(丫头)。”
又是哑口梅香的角色,“哑口梅香”已习惯,早就不再争取改变。但是,这个戏点醒她。
“乡下佬这么中意(喜欢)扮何老爷,何老板。”“哑口梅香”心想,不由地自言自语:“我就将计就计,当他是何老爷、何老板。”
“你讲什么?”班主又大声喝问。
“我讲将计就计。”“哑口梅香”满脸堆笑。
“牛头不对马嘴,不知你讲什么。”班主扔下一句话,走了:“没台词都排几十次,不知你怎样吃这行饭。”
“这次一次过关。”“哑口梅香”自言自语,像是有所指,又像是答非所问。随后,她狠狠地盯一眼班主的背影,心里骂道:“等本梅香做了第一楼的少奶奶,你就算用八人大轿请,我都不来。”
“哑口梅香”又到第一楼,不再站在马路旁,等候再等候,而是大摇大摆走到大门口,对服务生说:“我找何老爷、何老板。”
服务生一怔,看下她。
何老爷甚少来第一楼,所以很多服务生都没见过何老爷。
服务生还没答话,“哑口梅香”就扬着手里的玉坠,大声喊叫:
“何老爷带着少爷,到乐和大戏院睇大戏(看粤剧),亲自给我下聘礼,要娶我做少爷的少奶奶。”
此时,正是第一楼茶客最多之际,来往的茶客一听,惊讶地张大嘴巴,或瞪大眼睛。
有茶客不禁停下来,忍不住问道:“聘礼?”
“这块白玉,一般。”旁边另一位茶客,也看下玉坠:“上下九好多铺头(店铺)都有这样的货色。”
“你不识货。”“哑口梅香”即刻反驳:“这个是何家何太太的嫁妆,指定给新抱(儿媳妇),就是我。”“哑口梅香”指下自己的鼻子。
有的茶客虽然擦身而过,但是,也议论几句:“何老爷,一向好稳重,给个儿子,娶…”没下文,摇下头。
“现在要时兴。”有茶客搭腔:“第一楼时兴,再来这个更时兴,不同的新抱(儿媳妇)。哈哈”
这日,“哑口梅香”肯定见不到何老爷。但是,她却笑到四万咁的口(见牙不见眼)。
她的目的达到了。
不出半日,这件事,几乎传遍整个西关。
聘礼又是何太太的嫁妆,谁不当真?羊城第一楼老板是有面子的富户,何家不娶她过门,名声扫地。
“阿叔,看你,惹来什么人?”阿二一阵埋怨:“搞出个大头佛(大麻烦)”
她清楚“算死草”的本性:在乡下水文村一带出了名,占落乡戏班戏子便宜,扮有钱人,骗酒饮骗戏看,没想到,这次竟然扮何老爷。
“不是我。”“算死草”还口硬。
“那晚就是你带着少爷,去乐和大戏院睇大戏(看粤剧)。”阿二不客气,当面识穿他:“你饮大佐(喝醉了),睡在大门边,是我同财叔扶你回房,还不认?”
“算死草”哑了声。
“连太太的嫁妆都讲出去。”阿二仍然不放过他。
“我没…讲…没…”“算死草”的声调,显得有气无力。
他完全不记得,那晚饮了几多九江双蒸,同“哑口梅香”讲了什么。
何言邻也觉得好笑,睇场大戏(看场粤剧),就被别人帮“娶”个老婆。当下,他吹声口哨:“啸!”怪笑几声:
“哈!哈!阿叔,你帮我娶老婆,是这件‘极品’?”他向“算死草”抱拳拱拱手:“服了你!服了你!哈!哈!”
睇大戏(看粤剧)那晚,“哑口梅香”的模样,他根本没看清。“哑口梅香”大闹第一楼,他才算真正见到此人,真的不敢恭维。
广东、广州人因为水土、气候同基因等等原因,普遍身材不高,偏瘦,不长肉,脸部轮廓特别明显,眼大,双眼皮,颧骨大多凸出,只是凸得多或凸得小而已。有些男子,如何言邻,两腮微凹。所以,有人形容广东、广州人的面孔:凹凸有致。
“哑口梅香”虽然讲广州白话,但是,面孔丝毫不像广东、广州人,颧骨不凸出,除了个蒜头一样小鼻头,同木板差不多,面型椭圆,有人形容为:马脸或鞋底脸。
何老爷没讲什么,然而,心情显然不好,也没到饭厅吃饭。
“算死草”知自己闯祸,连夜返乡下,临走,还不忘记,将何老爷赏赐的礼物同银子拿走,一件不漏。
何氏宗族的族长,还在广东四邑(GD省台山、开平、恩平和新会县),大概还没获知此消息,暂时没动静。
何老爷所属的这一脉,全都在广州。何老爷的父亲,是祖上最小的太太,第五房所出,又是最小的儿子,在这一脉中最没地位。
何氏广州这一脉,平时好少往来,一年只见三次:清明拜山(扫墓);中秋团聚;过年拜年。这次却破例,长子嫡孙那房,派个人来到何家大屋,传话:“要娶戏子入何家,等何氏广州这一脉全去‘极乐世界’。”
何老爷根本就没打算,让儿子娶戏子。并非何老爷歧视戏子,而是“哑口梅香”的人品,令何老爷不寒而栗,此人敢用“朱二盛”(赝品),冒充何太太的嫁妆;敢大闹第一楼,还有什么做不出。对此类人,何老爷“敬而远之”还来不及,还会让儿子娶入门?让此人入门,何家大屋从此不得安宁,不翻天覆地也会家嘈屋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