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羊城第一楼的好运房,灯红酒绿。座上客之一,就有张三同。趁着其他人酒来茶往,敬个不亦乐乎,张三同寻个借口,溜出好运房。
经过好彩房,见到茶博士站在门边,他有意无意问:“看不到你家少爷,何少爷?”
他之前已查过,陈顶充在广州时,每次到羊城第一楼,只去好彩房。按陈顶充的讲法,好彩房是广州商团高层密会之处,何言邻如果是广州商团副团长,总会现身。茶博士不时进出泡茶、斟水,应该看到何言邻。
“少爷不来这。”茶博士没半点迟疑,答道:“少爷去厨房,去找狗仔。长官要找少爷?我…”
“不用。”张三同打断茶博士的话:“顺口问下。”
何言邻今日没来第一楼,他清楚。市政厅宴请外地政府同僚,想点“三同火花”靓餸,被告知:何少爷没兴趣做,都没来第一楼。
何言邻现时正在玩他的无线电,全不顾世外、身边发生什么事。张三同比谁都清楚,这就是何言邻。而茶博士的话,又令张三同的心安定不少,证实陈顶充一派胡言。
他转个弯,径直找阿二。市政厅官员同客人倾谈,废话连天,正好让他有机会做自己的事。
他需要核实,第一楼停止白云山山泉、古井水泡茶的牌子,是否广州商团举事的暗号。
他果然是精仔一个,不出五句话,就已经套出阿二的真言。
阿二毫无戒心,最主要的是何老爷没吩咐不准讲。当下,一五一十,数白榄一样,将那段日子发生的事,全“数”出来,毫无保留。
张三同这才知,自己儿时的拍档、伙伴,斗蟋蟀、玩陀螺等等的不上新闻纸(报纸),玩白云山山泉、古井水竟然成为新闻纸(报纸)的“明星”。那段日子的新闻纸(报纸),几乎日日何少爷,天天第一楼白云山山泉、古井水泡茶,将何老爷吓得几乎心都跳出来。
“老爷说,这就是第一,会被人家当枪头雀(鸟)打下来。”阿二说:“老爷要停白云山山泉、古井水泡茶。”
竖牌子那日,这么巧,就是广州商团闹事那日。阿二现在想起,仍然心惊胆颤。
当时,她听到有个服务生讲,外面好乱。她即刻向大门口走去,走到一楼大堂,就被涌入的人群堵回来,几乎碰着服务生阿茂。阿茂慌慌张张告诉她,那块牌还没拿到大门口,已被人踩烂。要不要重新写块牌,再拿出去。
还写牌?还出去?再出去可能人都会被踩死。
阿二叫阿茂不要再出去,关门,所有人都回家。
她返回大屋,那个心还卜卜乱跳,同何老爷讲话都打结。
她告诉何老爷:好乱,不知谁同谁打起来。
“我返到大屋,少爷还在睡觉。”阿二说:“第二日,看新闻纸(报纸),才知广州商团闹事。”
“他有兴趣的事,不会就此不做。”张三同熟悉何言邻的脾性,玩到疯狂的事,谁都难以阻挡,转弯抹角去玩个够本。
“你讲对了,少爷还想叫人去担山泉、古井水。”阿二笑着说:“少爷还叫我,不要被老爷知,不过,没人敢出城,少爷都没办法,只好算了。
“现在,老爷又让用山泉、古井水泡茶。”阿二又说:“好在有你。”
“又与我有关系?”张三同也来了风趣,皆因一切清楚,第一楼的牌子还没竖起,广州商团已经闹事,牌子根本就不是举事的暗号。从而更加证实,陈顶充要何言邻食死猫(背黑锅)。
“有‘三同火花’靓餸。”张三同哈哈大笑:“好像不见有‘三同火花’靓茶。”
何言邻同广州商团没瓜葛,令他情不自禁开怀大乐。
从阿二口中,他得知,那段日子,何言邻就三部曲:大屋、第一楼、找狗仔同茶客。而且,阿二或狗仔日日跟住何言邻。
自从当大兵以来,军旅生活的紧张,大兵之间的相互排斥,长官们的明争暗斗,广州官场的无谓应酬,让他时时刻刻都带着假脸孔:装模作样。享受之际也觉得不厌其烦。
现在眼前只有阿二,何言邻的未来二房老婆,都是同他从小熟知,不会“阴”(伤害)他的人,又获知何言邻清白,他就恢复西关靓仔(青少年)的脾性:放任不羁,无拘无束。
“不是‘三同火花’靓茶。”阿二将辫子一甩,双手叉腰,也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的新闻纸(报纸),日日大篇幅,讲张三同如何英勇、如何善战、如何有人生目标。
何老爷说:现在张三同是第一,第一楼不是第一,不是枪头雀(鸟),估计不怕。
是以,第一楼的茶客,又可以享受白云山山泉、古井水泡茶。
从阿二的口里,张三同知,自从他当大兵之后,何言邻去找第一楼的铺头(店铺)地头(地点)、做“三同火花”靓餸、玩白云山山泉、古井水,无聊之际就玩陀螺、放风筝。广州商团闹事那段日子,日日都在第一楼,皆因太乱,何言邻想去玩都不敢,怕被子弹打中,就此“谢鸡”(死了)。
“我那时才知。”阿二笑着说:“少爷原来好怕枪声、好怕子弹,说有人会‘谢鸡’(死了),不好玩。”
张三同从阿二的言语中,获得准确的信息:何言邻不仅不同商家来往,更不同广州商团来往,甚至连广州商团是什么都不知,没兴趣知。
两人正在倾谈,狗仔进来。
张三同当大兵前,曾经同何言邻去“狗记”二厘馆,也算认识一场。狗仔也同他打招呼,之后,告诉阿二:何言邻搞掂(妥)无线电,叫她去“狗记”听“滴滴”。
阿二对张三同说:“一齐去。”
“走!”他差点冲口而出,这是以前张三同的性格,想做就去做。随即,他将冲到嘴边的话压下去,他必须返回好运房,应酬那帮官员。
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楚自己已不复从前,再不能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玩去。放任不羁的生活,已不再重现。几年军旅生活,教会他做任何事必须思前想后。
“狗记”二厘馆,点亮大风灯,矮凳矮枱旁,绑着好多细竹竿,竹竿上挂着电线,一南一北的两支竹竿上,各绑着一只小喇叭。
何言邻正在试调无线电,一班丐帮兄弟姐妹围着他,全都屏声静气。
阿二同狗仔来到时,何言邻正处于试调的紧要关头,他不停地旋转着按钮。
一会儿,
“滴滴…滴滴…滴滴…嘀嘀嘀…”一阵阵清脆的声音响起。
“哇!”丐帮们兴奋地大叫:
“成功了!”
“真好听”
“真是‘滴滴’。”
何言邻站起来,看下丐帮们,又看下阿二同狗仔,得意地自己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阿二两步冲到他面前,向他竖起大拇指,叫道:“少爷,你好犀利(厉害)!”
阿二向来认为:她的少爷最能干,最醒目,搞什么都一点即通。
何言邻一歪脑袋,眉毛一扬,带着几分得意:“还用讲吗?哈!哈!”他吹出一声胜利的口哨:“啸!”
他扔下他们,跳到丐帮们那,同丐帮们一齐欢乐,大叫大喊大跳。
欢乐一番,他又跳到阿二同狗仔面前。
“如果三同一齐玩,就真的过瘾。”他吹声口哨:“啸!”
“我叫他一齐来。”阿二说:“他讲没空。”
“要他有空。”他拖长声调说:“好…难…”
难怪他如此,得知张三同驻守广州,他兴奋难耐,连夜将床下的陶盅,悉数搬出来。以为两人从此又可以一齐玩个痛快,又可以肩并肩捉蟋蟀、斗蟋蟀,又可以“杀”遍西关无对手。谁料,事与愿违,他同张三同见面的次数有限,难得见面一次,讲话没几句,就被人打断,不是大兵有事报告,就是市政厅派人叫张三同去开会。他们两人一齐去玩,至今没有;一齐去揾食(找小食),至今没有;一齐捉蟋蟀,至今没有;斗蟋蟀,更不要指望。
同狗仔、丐帮们听够“滴滴”,何言邻、阿二返回大屋,已是半夜。
阿二冲凉后,听到少爷房间还有声音,便走到他房间门口,一看,阿二都不禁为他难过。
何言邻盘腿坐在地上,将那些陶盅都拿到面前。以前,这些陶盅都装有不同的蟋蟀,现在,半只蟋蟀都没有,里面爬满灰尘。
没人比阿二更清楚少爷的兴趣,少爷尽管对好多事都兴致勃勃,然而,同三同一齐去玩,尤其一齐斗蟋蟀才是他最中意(喜欢),所谓,同声同气。
第二日,日高三丈,何言邻才爬起床。他看到,房间里的陶盅,被阿二全搬到大天井,洗得干干净净,旁边还放着几支“挥毫”,预备他随时同三同玩蟋蟀、斗蟋蟀。
他不禁大乐,一撩阿二的辫子:“你真醒目!”
阿二将辫子一甩,双手叉腰,学他的声调:“还用讲吗?我本来就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