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死草”听闻此事,急忙来广州。见到阿二,伸出手掌。
阿二不解地看着他,一时反应不及:阿叔到底想做什么?
始是少爷不见,继而老爷死去,接着宝善堂、宝典、第一楼被封,何家大屋都被贴上封条,一日之间一切化为乌有。阿二从未遇到这样的事,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不幸,一切真的发生,就在她眼皮下发生。
好在她从小跟着何老爷外出,收购药材、同商家谈买卖、打理铺头(管理店铺),也算见过世面,还撑得住。然而,这一切发生太快,变化太大,她的脑子好乱,脑筋转得好慢,反应好迟钝。
“银子。”“算死草”不满地催促:“拿来。”
阿二这才想起,每次见面,“算死草”第一件事,就是要她给银子。
“没有。”阿二答:“我拿去葬老爷。”
“算死草”一听,跳起来大骂:“他已经不是你老爷,你居然倒贴银子?”
阿二好像不认识“算死草”一样,奇怪地看着他。心想:“阿叔怎么这样快变脸?老爷从来没待薄(亏待)他,没待薄(亏待)我们家。”
“阿叔,你不能这样讲老爷,”阿二辫子一甩,双手叉腰,不高兴地反驳:“老爷对你,对我们家一直很好。”
以前,“算死草”是何家药园租户,何老爷一再减租,每年又多次赠物送银子,令“算死草”一家,成为水文村方圆五里的富户。近一两年,何家陆陆续续在水文村一带,购买过百亩地做药园,租给附近的农户种中药材,委托“算死草”做管工,月月有人工(工资),年底有打赏(奖金),让“算死草”一家,成为水文村方圆十里的大富户。
“算死草”大概觉得理亏,不接阿二的话题,眼睛却盯着阿二的颈。
阿二的颈上,戴着件玉坠,那是何太太的嫁妆,何老爷赠给阿二。
“算死草”心想:这块玉大概还值一点银子。
“给我,这块玉。”“算死草”又伸出手:“变卖还能换到一点银子。”
“不给。”阿二一手捉住玉坠:“不能变卖。”
这是何家新抱(儿媳妇)、何家少爷老婆的信物,阿二不会给任何人。
“算死草”跨前一步,看样子想抢玉坠。
阿二转身就跑。
跑着跑着,跑到“狗记”二厘馆。
“狗仔,有人追阿二。”有茶客大叫。
狗仔向叫声望去,果然看到有个中年男人,追着阿二。
自从何言邻不见,狗仔就想起,一年多前,有班过江龙丐帮,在羊城第一楼大门口搞事。心里思量,是否这班过江龙将何言邻“标参”(参读音xin,意为:绑架)。他委托龙哥派人周围打听,这边就好警觉,提防阿二也会被人“标参”(绑架)。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帮何言邻保护阿二,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现在一见阿二被人追赶,那条筋即刻紧蹦,想抄起傢当,手上正捏着面团,便顺手将面团扔去,正中“算死草”的右眼,“算死草”吃痛,即刻停下。
“算死草”将面团挖下,扔在地上。定睛一看,有个戴围裙的青年,拿着木棍,站在阿二前边,其他茶客都盯着自己,不觉心虚,骂骂咧咧地离开:
“你个死女包(这个臭女孩),手指拗出唔拗入(吃里扒外),不准你返乡下,我唔开你的饭(不养你)。”
阿二根本不会返乡下,她要留在广州,找她的少爷。她必须不时返回支竹巷,等候她的少爷。
何老爷生前吩咐过,她同少爷走散,她留在原地,少爷返回找她。少爷在何家大屋不见,虽然何家大屋被封,然而,支竹巷没被封,她必须不时返回支竹巷,等候少爷。
此后,支竹巷不时响起一阵阵“咯嗒咯嗒”的木屐声,附近的人就知,阿二又返回,等候她的少爷。
这日,快到午饭时分,狗仔叫一个茶客帮忙看档口,自己拿三只叉烧包,向阿二住处走去。
他帮阿二租间小房子,在自己住处附近,方便照应。
阿二的房子,房门紧闭。
他敲几下门,阿二才打开门。
“怪啦?以往老爷早就吩咐做事。”阿二一脸迷惑:“现在都未吩咐做事,老爷是不是病了,我…”
狗仔的心不由地一沉,阿二多年养成习惯,每日早晨出门前,先听何老爷吩咐。她仍然未回到现在:何老爷已去另一个世界。
狗仔无言,他不懂得如何开解阿二,这种心结一时难以消除。
此时,阿二已转身,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翻翻这个,推推哪个,好显然,她找东西。
“你找什么?”狗仔试探式问道。
“找大蟋蟀脸盘。”阿二一边找,一边焦急地说:“少爷喜欢哪个脸盘,怎么不见?等会儿少爷起床,没脸盘洗脸。狗仔,帮我找找。我记得…”
她习惯服伺何言邻,不服伺的日子,她就如此彷徨。
狗仔觉得不对路,再这样下去,可能没找到何言邻,阿二已崩溃。
从此之后,每日,狗仔估计阿二已起床,便返回叫她,到“狗记”帮忙。让她有事做,慢慢地从那种心结,那种彷徨中走出来。
一段日子后,这种方式,似乎有点效果。
“狗记”二厘馆的规模、茶客、客源,毕竟同羊城第一楼有着天渊之别,狗仔一个人足以应付。
阿二告诉狗仔:她不想闲坐,出去找工,顺便找少爷。
这日傍晚,阿二找工返住处。快到门口,看到有个男人,正同狗仔讲话,哪个男人见到阿二,看一眼,转身离去。
阿二眼睛一亮,快走几步,辫子一甩,双手叉腰,连忙问狗仔:“找到少爷啦?他在那?快点带我去。”
自从何言邻不见后,狗仔就拜托各路朋友,帮忙寻找。
狗仔不言,缓缓地摇下头。
“哇!”的一声,阿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少爷,你在那?老爷死了,你在那?你在那?你…”
天色,迅速暗下来,暗夜中,只有阿二的哭喊声,在原野回响,悲天动地,听者动容,闻者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