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地火焚城!
就在缺口处双方以命换命、陷入最惨烈的胶着之时!钱塘军大营方向,异变陡生!
轰隆!轰隆!轰隆——!!!
一连串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猛地从钱塘军后阵炸开!不是雷声!比雷声更沉闷!更恐怖!紧接着,数道粗大的、混合着泥土、木屑和刺目火光的烟柱,如同地狱伸出的巨爪,猛地从钱塘军后营辎重区域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剧烈的爆炸!火光瞬间吞噬了堆积如山的粮草、帐篷和来不及反应的士兵!巨大的气浪将人像草芥般掀飞!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压过了前方的喊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整个钱塘军的后阵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
“怎么回事?!”
“火药!是火药炸了!”
“粮草!我们的粮草完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从前沿蔓延到整个钱塘军阵!正在攻城的部队回头望见后方升腾的火光和浓烟,听着那恐怖的爆炸和混乱的哭嚎,士气瞬间崩溃!
“堡主!看!”一个浑身浴血的盐枭卫指着远处火海,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是我们的旗!福州!福州水师的旗!”
在钱塘军后阵侧翼的江面上,不知何时,竟悄然出现了数十艘悬挂着“王”字旗和“威武军”旗的快船!船上人影绰绰,正将一个个点燃引信的陶罐奋力抛向岸上混乱的钱塘军!正是这些装着猛火油和火药的“霹雳罐”,给了钱塘军致命一击!
“王审知…你终于来了!”李烽眼中血光一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断矛直指陷入混乱的钱塘军,“援军已至!钱缪粮草已焚!盐枭卫!随我——杀出城去!报仇雪恨!”
“杀——!”决口处的盐枭卫残兵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怒吼!在李烽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竟从狭窄的缺口反冲而出,狠狠撞入惊慌失措的钱塘军前锋!本就因后方爆炸而军心大乱的钱塘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冲锋彻底打懵!阵脚大乱,竟开始向后溃退!
农桑所试验田。阿青蜷缩在田垄最深的沟壑里,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城西传来的剧烈爆炸而瑟瑟发抖。她死死捂着耳朵,怀里紧抱着那柄冰冷的金鳞镰和那几支刚刚掐下的、带着青涩绒毛的稚嫩稻穗。泥土的腥气、铁器的冰冷和稻穗那极其微弱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淡香,奇异地在鼻端交织。
城西的爆炸声和骤然爆发的、方向截然相反的震天喊杀,让她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见西城方向火光冲天,浓烟蔽日!更让她惊愕的是,原本如潮水般涌向缺口的赤色敌军,此刻竟像退潮般向后溃散!而一杆残破却依旧倔强的盐山浪涌旗,竟在溃退的敌军浪潮中逆流而上,如同劈开浊浪的刀锋!
“堡主…是堡主…”阿青的泪水再次涌出,这次是狂喜的泪水!她紧紧攥着怀中的稻穗,仿佛要将这微弱的生命融入自己的身体。她挣扎着爬出沟壑,不顾一切地冲向田边,对着西面那浴血搏杀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中的金鳞镰:
“堡主——!稻穗!稻穗抽出来了——!”
稚嫩而尖锐的呼喊,在震天的杀声中微不足道。然而,城西混乱的战场上,正挺着断矛浴血冲杀的李烽,心头却猛地一悸!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穿透了血与火的屏障,狠狠撞在他的灵魂深处!他下意识地回头,目光似乎越过尸山血海,落在了农桑所的方向。
就在这瞬间的分神!
嗤!
一柄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带着恶毒的尖啸,狠狠钉入了他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踉跄!
“堡主!”亲卫惊呼扑上。
李烽闷哼一声,反手抓住箭杆,猛地折断!剧痛反而让他眼中的血光更加炽盛!他看也不看伤口,断矛再次指向溃逃的敌军深处那杆“钱”字帅旗!
“目标!钱缪帅旗!杀——!”
与此同时,钱塘江口。
王审知庞大的福州水师主力舰队,如同漂浮的城堡群,静静地锚泊在距离润州战场尚有数十里的江面上。旗舰“定海”号上,王审知一身锦袍,凭栏远眺西北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和浓烟,脸上毫无波澜。他身旁,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道:“节帅,前锋已得手,焚了钱缪后营粮草辎重,盐堡压力大减。我们是否…?”
王审知抬手,止住了幕僚的话。他目光深邃,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船舷:“李烽…是头狼。喂饱了的狼,是会反噬的。”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再等等。等钱缪和李烽…再多流点血。”
天色微明。持续了一夜的惨烈厮杀终于暂时停歇。润州城内外,尸骸枕藉,血流漂橹。西城水门缺口处,尸体堆叠得几乎与残存的城墙等高,凝固的血液在晨光下呈现出暗紫色的光泽。盐枭卫付出了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终于将钱塘军暂时击退,残敌在福州水师前锋的袭扰下仓皇退向广德方向。
府衙正堂,临时充作了灵堂。张钧的遗体被清洗干净,覆盖着那面残破却依旧耀眼的金鳞战旗。他脸上凝固着最后的牵挂与释然,金鳞护臂被仔细擦拭过,摆放在胸前,上面的刀痕箭孔如同无声的勋章。幸存的盐枭卫军官和士卒,无论轻伤重伤,只要能动的,都沉默地跪在灵前,压抑的呜咽在死寂的大堂内回荡。
李烽右肩裹着厚厚的麻布,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紫色的官袍。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眼神深处那冰封的酷寒,比昨夜更加凝实。他默默走到张钧灵前,拿起那副沾满血污的金鳞护臂。冰冷的金属触感刺入掌心。
“堡主!”陈瘸子拄着拐杖,脚步踉跄地冲进来,独眼赤红,声音嘶哑,“福州…福州王审知…他…他在江口按兵不动!只派了些快船袭扰!钱缪主力未损!广德关卡还在他手里!我们…我们被耍了!”
堂内瞬间死寂!悲愤如同岩浆在每一个幸存者胸中翻涌!用金鳞磺岛五成磺利和石浦港换来的,竟只是隔岸观火的一次投机!王审知,坐视盐堡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李烽握着金鳞护臂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是缓缓将护臂戴在了自己血迹未干的右臂上。冰冷的金属贴合着手臂,沉甸甸的,如同张钧未散的英魂。
“知道了。”冰冷无波的三个字,从他齿缝间挤出。他转身,目光扫过灵堂内一张张悲愤的脸,“厚葬阵亡弟兄。抚恤,加三倍。”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带着金铁摩擦的杀气,“王审知的账…记着。现在,我们有更要紧的事。”
他的目光,越过洞开的府门,投向了沐浴在血色晨曦中的农桑所方向。
农桑所试验田。阿青跪在田垄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将怀中那几支染着泥土和露水、刚刚抽出的稚嫩稻穗包裹好。她小小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坚定。她身旁,是那柄沾着泥点、沉默冰冷的金鳞镰。
李烽的身影出现在田边,高大的身躯在朝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右臂的金鳞护臂在晨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阿青身边,缓缓蹲下。
阿青抬起头,将手中包裹好的稻穗,如同献上最珍贵的祭品,双手捧给李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堡主…穗…抽出来了…孙老爹和阿土哥…他们…没白死…”
李烽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布包。指尖隔着粗布,能感受到稻穗那极其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生命搏动。他打开布包,看着那几支青涩的、带着绒毛的稚嫩稻穗。它们如此弱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却又如此强大,承载着尸山血海也无法磨灭的希望。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海天相接处,王审知庞大的舰队依旧如同蛰伏的巨兽,阴影笼罩着江面。再转向西方,广德关卡的方向,钱缪的败军如同受伤的豺狼,舔舐着伤口,随时可能反扑。
金鳞护臂冰冷的触感从手臂传来,掌中稻穗的生命气息微弱却顽强。
李烽缓缓站起身。晨风吹动他染血的紫袍和臂上冰冷的金鳞。他摊开手掌,让那带着血与火气息的晨风,拂过掌中那几支象征生之倔强的稚嫩稻穗。
冰与火,死与生,背叛与坚守…尽在掌中。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稻穗连同那份沉甸甸的、交织着血泪与希望的责任,一起紧紧攥住。
淬火的金鳞,终将破茧。
而脚下的路,唯有以血铺就,以骨为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