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海风呜咽,浪涛拍岸。
鹰愁涧侧面那近乎垂直的峭壁下,赵小锤和三十名精挑细选的盐枭卫勇士,口衔短刃,背负着沉重的钩索、短凿和灌满火油、封口的陶罐,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赵小锤深吸一口气,回忆着父亲教导的每一个动作要领。
他先用短凿在岩缝中凿出浅坑,再将特制的三爪铁钩小心嵌入,试了试牢固度,然后借着钩索和岩缝凸起,一点点向上挪动。
动作缓慢、谨慎,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碎石簌簌落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下方仰望的同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手掌被粗糙的岩石磨破,鲜血混合着石粉黏在手上,钻心地疼。
但他咬紧牙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爬上去!烧了那些滚木!为爹报仇!为盐堡开路!
攀爬过程险象环生。
一个士兵脚下踩空,全靠钩索和同伴死死拉住才没坠落,惊出一身冷汗。
赵小锤在最前方,更是几次差点失手,全凭一股血性和对父亲的记忆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当赵小锤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崖顶边缘的杂草时,他几乎虚脱。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崖顶守卫的篝火和巡逻海盗的身影近在咫尺!囤积滚木的据点就在不远处!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勇士们如同幽灵般陆续翻上崖顶。
“动手!”赵小锤低吼一声,率先点燃火油罐,狠狠砸向滚木堆!其他勇士也纷纷效仿!
轰!轰轰轰!
数十个火油罐猛烈爆燃!囤积如山的滚木瞬间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照亮了整个崖顶!浓烟滚滚!
“走水啦!敌袭!”海盗的惊呼和惨叫瞬间炸开!崖顶一片大乱!
“盐枭卫!随我杀!”下方栈道口,早已准备好的张钧看到火光冲天,知道赵小锤得手,立刻怒吼着发起了决死的佯攻!
盐枭卫将士顶着稀疏了许多的滚石,悍不畏死地向栈道发起了冲击,将“独眼鲨”的主力牢牢吸引在正面!
就在崖顶火光冲天、栈道杀声震耳欲聋之际,黑鲨岛后山一处被藤蔓遮蔽的隐秘洞口,悄然钻出几个狼狈的身影。
为首的正是贼首王郢!他满脸烟灰,气急败坏,身后跟着十几个心腹和劫掠来的金银细软。
“快!上船!离开这鬼地方!”王郢低吼着,心中充满了对盐堡那恐怖“妖法”和金鳞猛将的恐惧。
然而,他们刚冲出洞口,踏入一片相对开阔的碎石滩,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十支劲弩从两侧礁石后、灌木丛中暴射而出!箭簇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寒光——淬毒!
“有埋伏!”王郢魂飞魄散,挥刀格挡,但他身边的亲卫却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王郢!纳命来!”陈瘸子拄着拐,从一块巨礁后缓缓走出,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他身后,数十名隐鳞卫的弩手如同鬼魅般现身,冰冷的弩箭死死锁定残余的海盗。
“你……你是何人?!”王郢惊骇欲绝。
“盐堡,陈庆!送你上路的人!”陈瘸子拐杖一顿,“放!”
第二轮弩箭齐射!王郢身边的护卫瞬间死绝!他本人也被一支弩箭射穿大腿,惨叫着倒地!
“绑了!”陈瘸子冷漠下令。隐鳞卫如狼似虎般扑上,将这位纵横浙东海域多年的巨寇捆成了粽子。
月光下,陈瘸子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官。
黑鲨岛的火光渐熄,喊杀声归于沉寂。
盐枭卫的战旗,终于牢牢插在了岛顶主寨的废墟之上。
王郢被生擒,其核心党羽或死或俘,肆虐浙东海域多年的巨寇巢穴,就此化为焦土!
捷报如同长了翅膀,飞向润州,也飞向浙东观察使裴璩的治所。
润州城一片欢腾!瘟疫的阴霾似乎也被这巨大的胜利冲淡了许多。
城隍庙内,阿秀已经能坐起来喝粥,臂上的金鳞带在灯火下温润生辉。
卢婆婆看着捷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城外,孙老倔抚摸着日益饱满的稻穗,喃喃道:“胜了……堡主胜了……好,好啊……”
然而,浙东观察使府衙内,裴璩的反应却耐人寻味。
他看着手中详细的捷报,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眉头深锁。盐堡水师的强悍、主将张钧的悍勇、以及陈瘸子那神出鬼没的隐鳞卫……这一切,都远超他的预期!
这把借来的刀,似乎太过锋利了!
“权知明州军事……李烽……”裴璩手指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此子,非池中之物啊。刚得明州,便立下如此大功,声威大震……假以时日,恐成浙东心腹之患!”
“大人,那之前的承诺……”心腹幕僚小心翼翼地问。
“承诺?”裴璩冷笑一声,“给他!委任状即刻签发,首批粮秣也按约送去!
朝廷那边……本官自会为他请功,请封‘明州刺史’!”
幕僚不解:“大人,这岂不是……”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裴璩眼中寒光闪烁,“他李烽根基浅薄,骤得高位,又手握强兵,必遭人嫉!朝廷猜忌、钱缪怨恨、岂能坐视其坐大?
还有那些明州本地的豪强士绅……呵呵,本官只需坐观其变,适时……再推一把即可。”他拿起笔,在奏章上添了几行字,着重描述了盐堡“火器犀利,几近妖法”以及“士卒骁勇,只知李烽,不闻朝廷”……
与此同时,遥远的西京长安,大明宫深处。
一份来自浙东的奏报,夹杂在无数告急文书中,被宦官呈送到了御案前。
龙椅上,年轻的唐僖宗李儇正为黄巢大军逼近东都洛阳而焦头烂额。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裴璩的奏章,当看到“润州防御使李烽”、“擅造犀利火器”、“剿灭王郢”、“请封明州刺史”等字样时,眉头微微一皱。
“李烽?又是何方藩镇?”他疲惫地问身旁的宦官田令孜。
田令孜扫了一眼奏章,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此乃一介流民起家,占据润州,抗拒钱缪,今又得裴璩保举,剿了海寇。
然其擅造火器,收拢流亡,恐非善类……”
僖宗烦躁地挥挥手:“如今黄巢逆贼才是心腹大患!些许海寇,剿了便剿了!
那李烽……既然裴璩保举,又有实功,便准其所请,封个明州刺史吧!让他好生为朝廷守土!
至于火器……乱世用重典,由他去吧!”一份盖着天子宝印、任命李烽为“明州刺史”的敕书,就此发出。
然而,田令孜眼中那抹阴冷的光芒,却预示着这封敕书背后,绝非简单的嘉奖。
明州港内,盐堡水师正在休整。伤痕累累的战舰旁,缴获的海盗船正在被改造。
李烽站在“镇海”号船头,手中拿着刚刚送达的、墨迹未干的“权知明州军事”委任状。
海风吹拂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他知道,脚下的土地和眼前的海域,名义上已属于他。
但裴璩的“爽快”、朝廷敕书即将到来的消息,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如同这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着更危险的暗流。
一场战役结束了,但围绕明州、围绕盐堡的权谋风暴,才刚刚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