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衢山群岛在东南的海雾中露出狰狞的轮廓。
黑褐色的岩壁如同被天火烧灼过,嶙峋陡峭。
海风掠过,带来浓烈刺鼻的硫磺气息,间或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李烽站在“镇海”号船头,目光如刀,刮过前方最大那座岛屿——黑烟岛。
几股浓浊的黄黑色烟柱,正从岛屿深处几处山口和岩缝中滚滚涌出,直冲铅灰色的低云,将半边天空染得污浊不堪。
“堡主,就是这儿!”引路的老海狗“浪里蛟”周猛指着烟柱,独眼中闪烁着对财富与凶险交织的渴望,“烟最毒最浓的地方,底下磺石最多最纯!
可这岛…邪性!上去探矿的兄弟,不是被毒烟熏倒,就是踩进滚烫的泥浆坑,骨头都化了!
本地渔民都说这是‘阎王吐息’之地,有恶鬼守矿!”
李烽深吸一口那带着死亡气息的风,硫磺的辛辣直刺肺腑。“鬼?”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盐堡的刀,就是专斩妖鬼的!”他回头,目光扫过身后十余艘吃水深深、载满精锐盐枭卫和匠人的战船,“传令:所有登岛者,口鼻覆三层浸药麻布!
手足裹油布!三人一组,绳不离身!探路用丈八铁矛,三步一戳!遇不明地陷、气孔,立投石灰标识!林默!”
“属下在!”火药匠首领上前一步,他身上厚重的皮围裙沾满火药灰,眼神却亢奋异常。
“你带火器坊好手,专寻烟道!找到主烟口,给我用猛火油罐和干辣椒粉灌进去!
我要这‘阎王’先尝尝盐堡的‘辣烟’!”
“得令!”林默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已看到毒烟倒灌矿洞的景象。
登岛的路,是用命铺出来的。
盐枭卫踩着前人用石灰标记出的狭窄“生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脚下是滚烫的黑砂石,蒸腾着带有硫磺臭味的热气。
浓稠的黄黑色烟瘴低低弥漫,即使隔着三层浸透了解毒药汁的麻布,那股刺鼻的辛辣依旧顽强地钻进鼻腔,灼烧着喉咙。
视线不足十步,耳边只有风掠过嶙峋怪石的呜咽,以及远处岩缝中毒气喷涌的嘶嘶声,如同地狱的喘息。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突然从右前方传来!
一个负责探路的盐枭卫脚下看似坚实的黑色岩壳猛地塌陷,滚烫的、冒着气泡的灰黑色泥浆瞬间吞噬到他腰部!
他身边的同伴反应极快,死死抓住他腋下往回拖,皮肉与滚烫泥浆接触的地方发出可怕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焦糊的恶臭。
“石灰!快!”带队的队正嘶吼。一袋袋生石灰被奋力掷入泥潭,剧烈反应升腾起大片白雾,滋滋作响,暂时压制了翻滚的泥浆。
几根套索同时抛下,众人合力,硬生生将半个身子被烫得皮开肉绽的兄弟拖了出来。
伤者已昏死过去,下半身的皮肉一片模糊,惨不忍睹。
“兄弟…”队正看着那焦黑的腿,虎目含泪,猛地一抹脸,嘶声吼道,“绳子都给我拴紧!
探路的矛,给老子戳穿地皮再落脚!阎王爷要收人,也得问过咱盐堡的刀!”
每一步前进,都伴随着石灰袋的投掷、铁矛戳探岩石空洞的闷响、以及粗重的喘息。
不断有人被毒烟熏倒,被喷溅的热泉烫伤,被尖锐的硫磺晶石划破手脚。
但当第一处裸露在岩壁上的、色泽明黄如金的大片硫磺矿脉被铁矛戳开表层黑壳,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所有的艰难与牺牲都化作了震天的欢呼!
“磺石!是上好的磺石!”林默扑到岩壁前,用锤子敲下一块,不顾烫手,凑到眼前细看,激动得浑身发抖,“纯!比福州那帮孙子给的‘上品’还纯十倍!堡主!有救了!火器坊有救了!”
李烽抚摸着那温润中带着刺骨热意的明黄色矿石,指尖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他抬眼望向岛屿深处更加浓密的烟柱,声音穿透面罩,带着金铁之音:“这只是开始!林默,带人标记此处!其余人,随我继续!把‘阎王’的棺材本,都给我挖出来!”
黑烟岛主矿洞前的战斗,已至白热。
林默的“辣烟”战术奏效。
大量猛火油混合着磨得极细的辛辣干辣椒粉被投入最大的烟口,点燃后,刺鼻的浓烟倒灌入矿洞深处,里面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呕吐和惊恐绝望的惨嚎。
原本依托复杂矿洞地形节节抵抗的海匪守军,被这从未见过的“毒辣”武器逼得鬼哭狼嚎,阵脚大乱。
“盐枭卫!跟我冲!”张钧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虎。
他身先士卒,仅存的右臂挥舞着沉重的横刀,金鳞护臂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污和矿洞的黑灰,一道深深的刀痕在臂甲上格外刺目。
他身后,盐枭卫精锐如同出闸的猛虎,顺着被“辣烟”清出的通道,狠狠撞入混乱的海匪群中!
矿洞内空间狭窄,光线昏暗,石壁上凝结着诡异的硫磺结晶,闪烁着幽光。刀光、血光、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曲折的洞穴中疯狂回荡。
盐枭卫三人一组,背靠背推进,刀盾配合严密。
海匪们被辣烟熏得涕泪横流,目不能视,呼吸艰难,战斗力大减,往往一个照面就被盐枭卫砍翻。
“挡住!挡住他们!钱大帅有重赏!”一个海匪头目状若疯魔,挥舞着鬼头刀嘶吼,试图聚拢残兵。
话音未落,一柄带着凄厉破空声的短弩箭“噗”地钉入他张开的嘴巴!箭尾白炽的尾焰瞬间引燃了他的胡须和头发!
正是林默改良的“急火弩”!海匪头目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成了翻滚哀嚎的火人,彻底瓦解了残匪最后一丝抵抗意志。
当李烽踏着满地血污和硫磺粉尘,踏入矿洞最深处时,战斗已近尾声。
巨大的天然溶洞内,岩壁上镶嵌着大片大片璀璨如黄金的硫磺晶体,在火把照耀下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也残酷得触目惊心。
洞窟中央,一个须发花白、浑身是伤的老矿工被两个盐枭卫架着,正是海匪们逼迫探矿的向导赵铜锁。
“堡…堡主…”赵铜锁浑浊的老眼看到李烽,挣扎着扑倒在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混杂着血与硫磺的黑泥里,“磺…磺王脉!
就在…就在这洞底!顺着…顺着那冒热气的水线挖…全是…全是金子一样的磺石啊!”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咳出带着血沫的黑痰。
李烽扶起老人,目光扫过这片流淌着财富与鲜血的洞窟。
盐枭卫正清点着战利品,除了堆积如山的优质硫磺原矿,更在角落发现了几箱未来得及运走的、成锭的雪花纹银和大量铜钱!
显然是海匪盘踞此处多年劫掠所得,也是钱缪暗中支持他们的军饷!
“堡主!发现密道!通往岛西小港!还有两艘没跑掉的海匪船!”周猛浑身浴血,兴奋地冲进来报告。
李烽眼中寒光一闪。他走到洞窟中央,拔出横刀,狠狠插入脚下混杂着血、硫磺和银屑的泥土中!“传令:肃清残敌!接管所有矿洞、船只!林默,带人即刻开采!
周猛,率水师控制西港!以此岛为基,黑烟岛,即日起,更名‘金鳞磺岛’!此地之磺石,只铸我盐堡金鳞!”
“金鳞万胜!”洞窟内外,浴血余生的将士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金鳞的光泽,第一次真正染上了大海与矿脉的赤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