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一席话,实在让末将茅塞顿开。”
短暂的沉默过后,朱元率先表忠心:“当年末将初来乍到,便劝陛下趁刘承祐自顾不暇,荡马楚,平吴越,巩固根基,而今马楚已平,只需平了吴越,静待中原生变……”
因为本就怀着目的赴楚,他反而比别人看得更加透彻,甚至,听了李弘冀一通分析,已经改变了原先的判断。
觉得眼前这位燕王,才是此次的始作俑者。
毕竟,李璟若有这样的眼光和手段,又何至于登基十年,还要受宋齐丘的气?
所以,他借着吹捧李弘冀的机会,重申了当初的提议,以便引起对方的注意。
不料,李弘冀却摇了摇头道:“中原确实迟早生变,但眼下还难说!”
“这是为何?”
李弘冀不答反问道:“你们可曾想过,李守贞为何会败?”
“这……”朱元、李平同时陷入了沉思。
李弘冀并未指望他们回答,略一停顿,便继续侃侃而谈道:“李守贞、赵思绾、王景崇三镇起兵,前前后后持续了一年多,这要是放在十年、二十年前,中原怕是早已藩镇四起,望风景从了。”
李平坦然道:“殿下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如此!”
“何止是民心思定啊!”
李弘冀故作深沉,叹道:“大浪淘沙,昔年李克用的十三太保,有几人能够善终?天下已经乱了两百年了,民心思定,为官为将者何尝不是如此?
故而,即便李守贞三镇起兵,久拖不决,未及弱冠的刘承祐却还是能够坐稳伪汉,甚至诛杀权臣杨邠、史弘肇、王章三人及其家属,都未曾闹出乱子。
若非他轻率对领兵在外的郭威下手,又所托非人,甚至,未必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李弘冀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
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如符家、宋家这些从梁晋争霸时延绵下来的家族,早已开枝散叶,家大业大。
皇帝的宝座虽然看着诱人,可对于短短三十年不到,经历几朝更迭的这些家族而言,未必会眼馋。
“昔日秦宗权、孙儒以人肉充做军粮,现如今,谁还敢冒天下大不韪?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王认为,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天下必定出现一统的契机!
而民心,则至关重要,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谁便握有先机!”
谈及天下大事,李弘冀反而比分析南唐小朝廷的蝇营狗苟,更加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末了还不忘道:“边帅能够偏师征楚,不仅仅因我大唐兵强马壮,亦是因为楚地百姓苦马氏久矣,所以,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甚至,还给了边帅一个边菩萨的美名。
父皇一向爱民如子,此次咱们沿途,务必约束军纪,倘若谁敢扰民,别怪本王军法处置!”
李弘冀虽然对边镐领兵的能力,嗤之以鼻,但在入楚时,约束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却也只得称道。
虽然因为信佛信过了头,将楚地缴纳的赋税,用来建造寺庙,修铸金身,百姓也从最初边菩萨的美称,戏谑的称之为边和尚。
可饶是如此,在得知边镐弃城而逃的时候,潭州百姓还是拖家带口,跟着逃亡。
甚至,史书上记载,因出逃的人数众多,将护城河的桥都压断了,淹死达万人之多。
虽然这数字或许有些夸大,但何尝不是百姓在用脚投票?
这也反应了,楚地百姓对南唐和朗州,截然不同的态度。
众驹争槽时期,马氏一族打来打去,苦不堪言的百姓,实在太清楚,这些楚地的本土匪兵了。
历史上,楚地投降赵宋的时候,全境人口只有十万户不到,而北方占据三州之地的南平,人口却几乎是楚地的一倍,足见楚地百姓水生火热。
并非边镐做的好,实在是对手上大分。
所以,李弘冀一直觉得,南唐在楚地,是有很强的民意基础的。
倘若边镐没有弃城而逃,百姓恐怕也会拼死相助。
这也是他敢以三千人赴楚,并有信心力挽狂澜的原因。
如果说,此前李弘冀展示武力,畅谈天下大事,还未曾引起陈乔和李平的共鸣。
现如今,谈及民生、民心,却让他们,由衷钦佩。
……
汴梁,皇宫。
“父皇亲征慕容彦超,得胜凯旋,儿臣都没能当面恭贺!”
郭荣跪倒在郭威面前,声泪俱下道:“儿臣也想替父皇征讨慕容彦超,奈何每每请旨,都被王峻所阻。”
“唉!”郭威叹道,“你不该偷偷回来……”
“不是儿臣擅自回京,实在是父皇年迈,儿臣心中想念,却不能在身边尽孝,这才偷偷回京探视!”
不同于李弘冀,对于皇帝老子李璟,处处防备,郭荣对于这位养父,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他的生父,也就是现在的舅舅柴守礼,别看名字叫守礼,却是个十足的混球。
早年败光了家业,郭荣只能投靠姑父郭威。
那时候郭威尚未发迹,日子也不算富裕,他便走南闯北,靠贩货,补贴生计,将郭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李弘冀称他吃不得行军之苦,那是为了给郭荣的短命,自圆其说。
实际上,郭荣非但能吃苦,甚至,他并非不懂军事,也不是完全没有上过战场的萌新。
跟李弘冀一样,他在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任上,早就拿剿匪练过手了。
所以,郭荣的成功并非天生,他只是在别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努力罢了。
郭威对于这个懂事的养子,本就十分喜爱,加上如今同命相怜,愈发看重。
登基之后,他便试图召郭荣回京,好在身边悉心培养,奈何王峻却看不上郭荣,极力阻止郭荣回京。
虽说郭威若是狠得下心,未必不能收拾王峻。
可王峻不但是郭威黄旗加身的最大功臣,还在郭威登基不久,智退刘崇的汉辽七万联军,稳住了后周军心。
更是在今年五月,随郭威征讨慕容彦超时,率先破城,有先登之功。
牵一发,动全身,一旦收拾了王峻,很可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中原的那些节度使、武将,可不像南唐,相对恭顺,而刘承祐前车之鉴,亦在眼前。
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南唐有宋齐丘,后周何尝没有权臣王峻?
五代的皇帝,都不好当啊。
但郭威显然不像李璟,是能够忍气吞声的,面对郭荣的声情并茂,他也不免悲从中来。
沉吟半晌,方摸着郭荣的脑袋,一字一顿道:“皇儿放心,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待他闹得天怒人怨,父皇不再有后顾之忧,便可以放心收拾他了,届时,咱们父子也可以团聚了。”
“真的?”郭荣喜极而泣。
“最多半年!”
郭威正色道:“父皇年纪大了,家中的香火只能要靠你延续了,皇儿不妨趁着这段时间,抓紧时间开枝散叶,给家里多添几个子嗣,待你回京之后,父皇还得让你多加历练。”
“父皇!儿臣不求别的,只要能在父皇身边尽孝,便心满意足了!”
“胡说!你虽不是我亲生,但这些年,为父早已将你视为己出,如今又只有咱们父子相依为命,父皇这位子不传你还能传谁?”
郭威拍了拍郭荣的手,催促道:“好了,你此次无召擅自回京,还是切莫耽搁,免得被王峻收到消息,又要节外生枝。”
“是!”
郭荣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方从地上爬起,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郭威的寝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