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舟神色未动，“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问道：“内部遴选？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任逸生最近提起来的，应该也就是今年年底，明年年初的事情。”
沈砚舟点点头，看了看吵闹的其他几人，只是笑了笑说：“最近手上还有几件修的东西，事情也有点多，估计得拖到下个月。等忙完了，再看看吧。”
钱蕙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江风越吹越凉，路灯暖黄色的光落在街头玻璃上，倒映出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冬夜风冷，大家的酒也总算是醒了大半。
这场聚会也终于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今晚这地儿不错啊，下回还来。”有人大着舌头喊了一声。
“你请啊，下次我一定来。”后面人笑。
一群人七嘴八舌，有人说自己打打车，有人说旁边就有个公交站，走过去几步路。
沈砚舟站在人行道边，离人群的中心有点远，没说话，只是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点。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旅店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他打算就步行回去。
“哎，沈砚舟！”忽然走在前头的吴晟叫了沈砚舟一声，“你来南京打算待多久？什么时候回苏州？”
沈砚舟“嗯？”了声，答道，“我回去还有事情，应该明天就得走，怎么了？”
“你坐哪班车啊？咱们要不一起吧，我这两天得去苏州一趟。”
“去干嘛呀？旅游？”旁边有人好奇。
“不是。”他晃了晃手机，“我舅刚才发短信跟我说，托我带个东西去，联系好了那边拍卖公司，说是或许能上冬拍的，就让我当跑腿顺路送过去。”
“哟，拍卖啊，挺高端。”有人调侃，“你家舅舅这路子挺硬。不愧是有钱人。”
吴晟家里条件好，当初在班里就算得上是人尽皆知。
“他搞收藏很多年了，算是半个圈里人，自己也认识几个评估师。”吴言泽语气不紧不慢，一边摊手，一边耸了耸肩，“不过我不算内行，也就是没事的时候帮忙跑一趟。”
沈砚舟耳朵敏锐捕捉到了“拍卖行”“冬拍”这个关键词，随口问了一句：“哪个拍卖公司？”
吴晟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是好奇：“你也知道这块？”
“也算是半个同行吧，”沈砚舟笑笑，“略有接触。”
“要说半个同行倒也行，不过……”吴晟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你铺子是做修复的吧？而且一般的古玩买卖和拍卖不一样，拍卖流程比比较复杂，不只是收了东西就能拍，得过几轮内审，还要资料对得上才行。”
吴晟下意识多解释了几句，语气像是担心其他人不太懂。
沈砚舟没接话，也不觉得对方是出于恶意的暗讽，手插着兜，只说：“苏州现在几家大的我多少听过点。”
“哦，这次是去的……说是叫致文斋。”吴晟看了一眼短信，“我舅那件东西，说冬拍前会再做一轮筛选，估价得出来才能上场。”
“致文斋啊。”沈砚舟“嗯”了一声，神色不动。那名字对他来说倒是有点太过熟悉，这也正是这趟他来南京的原因。
他抬眼看了看吴晟，顺口问道：“你那边已经提前联系好人了吗？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我。”
吴晟愣了下，下意识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舅都打过招呼了。我这趟就是跑个腿，交给他们前台的人就行。”
沈砚舟也不以为意，只“哦”了一声，语气平和：“那就好。如果你明天也要去苏州，咱俩顺路，一起走也行。”
“行啊。”吴晟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那明早火车站见。你可别嫌我话多啊，我路上肯定得让你当导游，你这在那边呆了一年多了，算半个本地人了吧！”
“那倒没问题。”沈砚舟笑了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吴晟说着，伸手冲大家摆摆，“我先打车了，你们回去也早点歇着。”
“行啊，回见。”
“到了发个短信。”
众人三三两两彻底散开。有人在街角招手拦车，有人往相反的方向步行离去。
分别前，钱蕙回头，冲沈砚舟点了点头，与其真诚：“一路顺利。”
沈砚舟笑着应了一句：“你也是。”
等人群都散了，街上只剩下灯光映着湿漉漉的路面。
他把外套领口拉高了些，手插进衣兜，慢慢沿着长堤往旅店方向走去。
路边的江水在夜色里泛着淡光，一层一层推到岸边。
沈砚舟低头，看着自己掌心还残留的一点漆灰痕迹，笑了一下。
……
而等沈砚舟走到转角那边，看不见人影了，后头剩下还有三个人顺路一道。
顾浩，徐嘉年，还有林珊。
顾浩两手插在大衣兜里，似乎酒意醒了一些，困意就上来了，打了个哈欠：“拍卖行还认识人？”
他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得了吧，哪儿那么巧。那种地方随便能搭上话的？我看啊，也就说说罢了。”
林珊眉头皱了一下，又犹豫了下，没开口。
顾浩却自顾自接着说：“我有个表哥原来在拍卖行那边实习过，一件拍品能不能上拍，得过几轮专家复核。要是他真认识人，那早该混出名堂了，哪还能守着个小铺子修瓶瓶罐罐？今天也是让姓沈的吹上了”
徐嘉年“嘶”地吸了口气，笑得温和：“也别这么说，人家那行我们不懂。你看他刚才说话那样子，也不像瞎吹。”
说完却又顿了顿，话锋一转：“人家沈砚舟一直挺好的，估计也是好心想帮忙，说不定打听打听，他认识的哪家老板知道点拍卖行的门路呢。”
顾浩“嗤”地一声，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烟雾从嘴里呼出来：“……可能吧。”
烟头亮了一下，又在风里暗下去。
“说到底啊，开铺子搞些捡漏的事情，还有修旧玩意儿的，跟拍卖那种大场面还真不是一路。听着高端，干的事儿，差得远呢。”
林珊皱了皱眉，轻声道：“人家也没吹什么啊。”
“我这没说他吹。”顾浩耸了耸肩，笑得无所谓，“就是随口一说——不过吧，我看他那副样子……反正是看得我烦，比大学那会儿更烦。”
徐嘉年没接，只抬腕看了看表，说了句：“行了，别聊了，明天还得上班。”
几个人顺势道了声“下次有空再聚”，各自打车。
街灯下，风扫着落叶，翻了几片纸屑。
没人再说话，空气里只剩下那句“差得远呢”——
被风一吹，散在江堤尽头的夜色里。
沈砚舟回到旅馆之后，坐在床边静了片刻。
窗外是冬夜的风声，夹着不远处车站传来的广播音，模糊但破有节奏。
他把茶杯挪到一旁，从旅馆椅子上的黑背包里，取出了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时，他先去翻开那封刚收到的邮件——
标题是《文博通讯校对稿【请三日内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