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方庆丰平复下来之时,天光已亮,村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开始进行劳作,没有人发现村边的那个坑,只是感慨昨晚的风雪好生大,听着猎猎作响,都吹折了好几棵树。
一清早,戏班子里不管醒了酒的还是没醒的,都背上行囊打道回府。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数倍,太阳也从云雾中抽出了身,四周的雪消失了不少。
方庆丰踏在泥泞路上,泥水粘湿了裤脚,背上包里的六块黄金稍有些沉重,他得想办法销赃。
可不论放在哪个时代,黄金的价值都非常之高,这是公认的。
方庆丰知道,他不能让其他人给知道了,再亲近也不行!这六块黄金几乎可以买下他整个戏班子,人性这东西他不敢去赌。
好在,一行人喝了酒,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有人在意方庆丰的包裹鼓了一些,就这样颠簸了一路,下了山,回到了园子里面。
方庆丰刚回屋,一寸头小鬼不知从哪跑了出来,一双小眼睛就跟老鼠似的。
“庆哥儿,这次去那黄沙村遇见啥稀罕玩意儿了吗?”小鬼把着方庆丰的手,两眼放光。
看着对方那求知的神情,方庆丰也乐了,摆了摆手:“柳青,你下次亲自去看看不就行了?又何须在这儿干巴巴望着。”
此人名为夏柳青,一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想入方庆丰他们碧霄堂学艺,可这手艺活啊,你不仅得讲元,还得讲“缘”!
夏柳青身子骨不算高大,一副面容也不出众,也不是讨观众喜爱的类型,想当角儿的话,这辈子估计是不可能了。
与其在这摸爬滚打半辈子混口饭吃,不如趁早改行找找适合自己的手艺,为此,老秦每次看到夏柳青都会给他推荐一些活,像什么木匠、铁匠、武馆弟子什么的,也不算冷落了他。
可谁叫这家伙性子比驴还倔,就得入梨园,还屡次扒在石墙上偷师,每次被发现都得挨一顿胖揍,整个园子也只有方庆丰没有对他加以拳脚,反倒每次演练的时候可以将一招一式仔细展露给夏柳青。
这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了。对于夏柳青经常占着自己房屋,方庆丰也没啥异议,反正不时对方都会搞点铜板作为报酬,自己也不算太亏。
当然,方庆丰也不是白白对他好,这夏柳青日后好歹也会成为一名角儿,号称凶伶,提前把关系搞好日后需要帮忙,以他对夏柳青脾性的了解,这家伙虽然性子烈,但对自己人倒也还讲义气。
“那秦老头死活不让老子进园子学艺,你让我跟着出班?那不就是要我半条命嘛!”夏柳青躺在床上摆了摆手:“不成不成,你再教我两三招,等我登堂入室了可叫那秦老头肠子都晦清了去。”
“贪多嚼不烂,上次教你的《劈山救母》可学会了?”方庆丰挑了挑眉。
夏柳青表情一凝,讪讪的笑了笑:“庆哥,能教点简单的吗?这杨戬可不好演啊,我看秦琼就挺适合我的。”
说吧,夏柳青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展现着自己的体格:“你看我这身子,跟那杨戬也不符啊。”
“你是演神,而不是成为神。”方庆丰拿过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从来没有形似一说,大多都追求的神似,你走入误区了。”
夏柳青一听,浑身透了个激灵,这简单的话语却如同一把凿子在他脑瓜上开了个洞。
“当然,我方才也说了,贪多嚼不烂,你要作为一名倡忧,得找好自己的路子,走杂了,那可就救不回来了。”方庆丰再次强调。
他自己就陷入了“杂”这一麻烦当里面,幸运的是这不过是他的先天异能万戏录的问题,而不是他自身,所以现在也还有救。
“那杨戬可与孙悟空分庭抗礼,乃小圣之资,配上你那暴脾气,也当为符合。”方庆丰微微抬眼:“另外,你所喜爱的秦琼当也不错,待你将《劈山救母》入了门,我再传你另外的剧目。”
“还得是我庆哥!”夏柳青龇着大牙笑着:“对了,你这几天不在,我听到一个秘密。”
“哦?”方庆丰来了精神,凑近了耳朵。
夏柳青压低了声音:“据说老秦要选碧霄堂下一代堂主,就在你们这几个三十三代弟子当中选!”
方庆丰浑身一僵,选堂主?
一路上老秦都没有谈论此事,虽说只有他一介三十三代弟子跟随,但连分毫消息都没有得知,这……
“你听谁说的?”
“你们大师兄陈广才。”夏柳青嘿嘿笑了两声:“那孙子你知道的,仗着家里有几个铜板,明明一身实力不及你分毫,却占着大师兄名头不放,就为了那面子!”
“据说……是陈家的人逼秦老头退位,想让自己儿子坐这个位子。”
“竟有此事?”方庆丰狐疑的看了一眼夏柳青:“你能知道这么多?”
夏柳青脸上浮现出一丝自豪:“我把他给灌醉了,套的话,本来我只想套几个银子花花,没想到他自个儿说了出来。”
方庆丰沉吟片刻,夏柳青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他也没必要骗自己。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陈家让自己儿子争这碧霄堂堂主位置有什么目的?还硬逼老秦退位。
方庆丰自觉对这堂主之位没有任何兴趣,但他无父无母,小时候就被老秦捡回碧霄堂养着,对方待自己就像对儿子一样。
这园子里人多,鱼龙混杂,人情冷暖也经历不少,唯有老秦待他如子,这份情谊,方庆丰不能忘。
事关老秦,方庆丰也不能不管。
“此事莫要声张。”方庆丰面色严肃,向着夏柳青再三叮嘱。
“知道。”夏柳青也散去撒泼的性子,答应了下来。
而后,方庆丰再应付了夏柳青几句便从屋内走出,径直往老秦住的地方走去。
此值傍晚,天色已暗,除开园子里还剩几个刻苦练功的,其他人也回房休息了。
“咚咚咚。”
方庆丰拳头敲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秦还未就寝,屋内烛火通明。
“谁?”
“老秦,是我。”
“进来吧。”
屋内,老秦正捧着剧目端坐在桌前,借着烛火,嘴里念念有词。
见方庆丰进门,老秦眉眼和睦,轻笑一声:“庆丰啊,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来我这干嘛?”
“老秦,那陈家当真要逼得你退位?”方庆丰是个直性子,也不兜着,直接出口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