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命途行者,踏上【欢愉】之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诸葛引香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并非是简单的快乐,更不是那种源于满足与幸福的、温暖的喜悦。
它更像是一种旁观者清的、冷酷的洞察力。
一种能让她跳脱出凡俗的喜怒哀愁,以一种近乎于神明的、充满了戏谑与嘲弄的视角,去欣赏这出名为“人间”的、充满了荒诞与矛盾的戏剧的特权。
这份特权,也赋予了她足以颠覆这出戏剧的力量。
她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的束缚。
她甚至可以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从高耸的钟楼顶端一跃而下,在落地前的那一刻,让身体的重量消弭于无形,悄无声息地踩在坚硬的石板路上,不惊起一丝尘埃。
她的反应速度与敏捷,早已超越了凡俗的极限,甚至超越了那些以速度见长的敏攻系魂师。在她的眼中,那些曾经快如闪电的攻击,如今都变得如同慢镜头般清晰可辨,充满了破绽。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容貌与形体,变成任何她想成为的样子。
这并非是低劣的易容术,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对构成自身存在的“信息”的编辑。
她可以是一笑倾城的绝代佳人,也可以是其貌不扬的贩夫走卒;可以是步履蹒跚的老妪,也可以是天真烂漫的孩童。
只要她愿意,她便能成为这世间万千众生的任何一员,然后,用他们的身份,去上演一出出她早已写好了剧本的独角戏。
她的视力变得如同盘旋于九天之上的鹰隼,即便是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也能清晰地洞察百米之外一只蚊蝇翅膀的振动。
而那与生俱来的、对阴影的亲和力,更是让她成为了暗夜中最完美的猎手。只要有阴翳之处,便是她的领域。
她可以轻易地融入其中,将自己的气息、身形、甚至存在本身,都与黑暗融为一体。
在这种状态下,她可以积蓄起全身的力量,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将所有的速度与爆发力,都凝聚在那致命的一击之内。
正是凭借着这些神鬼莫测的能力,她才能在那场席卷了整个望明港的、血与火的浩劫之中,如鱼得水,安然无恙。
她曾亲眼目睹,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贵族商贾,在死亡的恐惧面前,是如何丑态百出地跪地求饶;也曾亲耳听到,那些自诩忠于帝国的官军将领,在叛军的屠刀之下,是如何为了活命,而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的同僚与信仰。
她也曾悄无声-息地潜入叛军的中军大帐,听到了那场所谓的“白沙之乱”背后,所隐藏的、那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震动的惊天阴谋——这不过是幽冥灵猫朱家,为了打压皇室许家,为了将整个南疆的经济命脉彻底纳入囊中,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罢了。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
为了家族的私利,便可以视数十万生灵的性命如草芥,将一座繁华的商业明珠,变成一座充满了血腥与罪恶的人间炼狱。
在搞清楚了这一切的真相之后,诸葛引香便毫不犹豫地,脱离了那艘早已千疮百孔的、名为“望明港”的破船。
她再次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被战火波及的“壮丁”,混入了一支被白沙叛军裹挟的、由原望明港守备军组成的队伍。
她随着这支队伍,一路向北,参与了对归海城的围攻,也亲眼见证了第七军团的覆灭,以及这座海疆行省首府的最终陷落。
她看着那些曾经与她一同在望明港的城墙上并肩作战的“袍泽”,在叛军的威逼利诱之下,调转枪头,将屠刀挥向自己曾经誓死守护的城市。
她看着他们在攻破城门之后,如同出笼的野兽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然后,当朱铭扬率领的帝国第三军团主力抵达,当那所谓的“白沙斗罗”再次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时,她又看着这群早已没有了回头路的“叛军”,在帝国大军的铁蹄之下,兵败如山倒,四散溃逃。
她跟着一小股残余的叛军,退守到了望明港北部的一个商业市镇。
然后,在帝国大军的追剿之下,再次弃城,狼狈地逃入了东部那片连绵数百里、地形复杂的山脉之中。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诸葛引香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场同样席卷了整个南疆,最终却以悲剧收场的“暴砂起义”。那些曾经为了推翻朱家暴政而奋起抗争的英雄,在失去了领袖与信仰之后,不也同样是沦为了占山为王的匪寇,最终变成了比他们所推翻的恶龙,还要更加凶残的野兽吗?
轮回,又一个轮回啊。
在这片被权欲反复炙烤的土地上,所谓的什么大义名分,不过是贵族们为了粉饰自己而编造出的、不同的话术罢了。
而那些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无论他们最初怀揣着何等崇高的理想,最终,都难逃被碾碎、被吞噬的命运。
看着身边那些脸上写满了绝望与麻木的“兄弟们”,诸葛引香只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悲哀与……厌倦。
她告别了他们,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那片即将成为另一座乱葬岗的深山。
她的心中,早已有了新的目标。
既然这场闹剧的根源,在于朱家那永无止境的贪婪与野心。
那么,想要结束这场闹剧,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将那个负责在台前唱戏的、最大的戏子,从这个舞台上,彻底地抹去。
帝国第三军团军团长,朱铭扬。
以上,便是她发动这场刺杀前的事情。
……
毫无疑问,刺杀行动很成功。
钟楼之内寂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时,灯花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空气中混杂着旧羊皮卷的霉味、早已冰凉的茶水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腐朽。
朱铭扬伏在案上,身前的军事地图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余温,那上面用朱砂标记出的、象征着已收复失地的红色圆圈,如同凝固的血滴,是他此生最后的功业。
诸葛引香静静地站在他的尸体前,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她那带着几分天真与娇憨的娃娃脸上,此刻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于艺术品般的平静。
她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朱铭扬死得很安详,脸上甚至还保留着那份属于胜利者的、运筹帷幄的沉稳。
他的灵魂,在她那无声无息的、源于【欢愉】命途概念本身的抹除之下,甚至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便已然彻底地归于了虚无。
她并非是来杀人的。
她只是来欣赏一出戏剧的落幕,顺便,将那个占据着主角位置太久、早已让观众感到厌烦的蹩脚演员,请下舞台罢了。
至于这场戏,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那便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她缓缓转身,步履轻盈地,朝着议事厅的门口走去。
那身绣着金色生命符文的翠绿色长裙,在昏暗的烛光下,泛起柔和的、如同水波般的光晕,将她那窈窕的背影,映衬得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精灵。
门口,两名亲卫依旧如同铁塔般,尽职地守卫着。他们看到她走出,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警惕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
诸葛引香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充满了善意的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温暖,足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硬汉,都为之融化。
亲卫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甚至还因为自己刚才那略显失礼的注视,而感到一丝莫名的羞愧。
他们看着她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钟楼之外的夜色之中,心中甚至还在回味着她那惊鸿一瞥的风华。
他们不会知道,就在刚才,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所誓死效忠的将军,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诸葛引香那双柔软的布鞋,再次踩在归海城冰冷的石板路上时,一声凄厉的、充满了惊恐与绝望的嘶吼,终于从她身后的钟楼之顶,划破了这座被虚假和平所笼罩的城市的夜空。
“将军!”
紧接着,是急促而又混乱的钟声。
“当!当!当!当!当!”
那钟声,不再是往日里那般沉稳而悠扬,而是充满了尖锐与不祥的急促,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一遍又一遍地,敲击在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城市的心脏之上。
“刺客!有刺客!”
“抓住那女人!快!封锁全城!”
无数的火把,如同被惊动的萤火虫群,从军营的各个角落亮起,迅速地汇聚成一条条奔腾的火龙,朝着钟楼的方向涌去。
城门关闭的沉重“嘎吱”声,士兵们盔甲碰撞的“铿锵”声,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座刚刚沉入睡梦的城市,再次拖入了混乱与恐惧的深渊。
诸葛引香站在一处僻静的巷口,静静地欣赏着眼前这出由她亲手导演的、充满了声光电效果的宏大戏剧,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充满了【欢愉】的弧度。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强大的魂力波动,正从军营的深处升腾而起,如同无形的蛛网,迅速地朝着整个归海城笼罩而来。
其中,甚至还有两股气息,达到了七环魂圣的级别。
显然,这支帝国的主力军团之中,也并非全是些酒囊饭袋。
无数身着黑色劲装的军中魂师,如同暗夜中的猎犬,从各个方向包抄而来,他们的手中,大多持着一些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魂导器。
有能够发射出照明弹的信号枪,有能够侦测到生命体征的探测仪,甚至还有几个魂师,手中捧着一个如同罗盘般的仪器,其上的指针正疯狂地旋转着,显然是在搜寻着某种特殊的能量波动。
“封锁东区!他跑不远!”
“开启魂导探测法阵!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飞出去!”
然而,这一切的努力,注定都只是徒劳。
诸葛引香只是身形微微一晃,便如同滴入浓墨的水珠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巷口的阴影之中。
下一秒,她便已经出现在了数百米之外的另一条街道的屋顶之上。
瞬间移动。
这并非是空间系的魂技,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对自身与世界空间“信息”的编辑。
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只要是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任何一个有阴影存在的地方,她都可以瞬间抵达。
她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将整个归海城都当成了自己的棋盘,而那些正在疯狂搜捕她的帝国士兵和魂师们,不过是些在她棋盘之上,被她随意调动的、可悲的棋子罢了。
一名修为已达五十八级,武魂是罕见的“鹰眼”的强攻系战魂王,正悬浮在半空之中。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在武魂的加持之下,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如同两盏高功率的探照灯,仔细地扫描着下方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到了慌乱奔逃的民众,看到了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的士兵,甚至看到了躲在某个垃圾堆后面瑟瑟发抖的一对野猫。
他的目光,扫过了诸葛引香刚刚藏身的那片屋顶阴影。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异样。他总觉得,那片阴影,似乎比周围的黑暗,要更加的深邃,更加的“活”一些。
可当他再次集中精神,试图用魂力去仔细探查时,那股异样的感觉,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因为将军的突然遇刺而心神不宁,产生了错觉。
他不会知道,就在刚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个他拼尽全力想要寻找的“刺客”,正静静地融入在那片阴影之中,用一种近乎于嘲弄的、充满了【欢愉】的眼神,与他对视着。
魂力,终究只是虚数能在这个世界的一种衍生表现形式。
而诸葛引香,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命途行者。
她所能调动的,却是更加本源,也更加纯粹的虚数能本身。
这,便是命途行者与魂师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无法被逾越的鸿沟。
当城中的混乱,达到了顶点之时,诸葛引香便如同一个结束了观剧的、心满意足的观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城市。
她大摇大摆地走在城外那空无一人的官道之上,甚至还有心情,哼着一首早已忘了名字的、故乡的渔歌。
她知道,自己的全力一击,足以轻易地抹杀掉一个毫无防备的七环魂圣。
这个认知,让她对自己目前的实力上限,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也让她对未来的那场复仇大戏,充满了更加强烈的期待。
她很想知道,自己能否也可以对朱家的最强战力,黑须斗罗朱铭晟实施刺杀?
不过也是想想而已,朱铭晟再怎么说也是九十五级封号斗罗,按照魂师界的具体细分方法,已经是超级斗罗了。
在确定自己的实力是否高于超级斗罗之前,诸葛引香不敢冒那个险。
当她走到一处僻静的河边时,她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水中那张倒映出的、美得不似凡人的、属于“悠蒂诗”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然后,她只是心念一动,那张完美的脸庞,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一阵阵涟漪,迅速地模糊、重组。
片刻之后,水中的倒影,已经褪去神性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样子。
这,才是她诸葛引香本来的样子。
“这个形象,用完就扔了吧。”她在心中轻声说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
她知道,悠蒂诗近期会再次入她之梦。
那个自称“百草之母”的、充满了神圣与慈爱气息的女孩,前几日曾再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告诉她,可以去星罗帝国的仪罗城,寻找一个名为“百草剧团”的所在。
悠蒂诗说,那里的许狄娜和倪露,都是她的朋友。相信百草剧团,一定会让她,产生真正的归属感。
归属感吗?
诸葛引香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几日的时间。
她决定,就在这座刚刚被她搅得天翻地覆的归海城中,好好地逗留几日。
吃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大餐,为自己置办几件像样的衣物,然后,再买上一张最新的、前往仪罗城的船票。
毕竟,一个刚刚完成了一场完美演出的演员,总该给自己放个假,不是吗?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那座依旧灯火通明、警报声响彻云霄的城市,再次走去。
她甚至能想象到,当明日的太阳升起,当归海城的民众们,从《海疆卫报》的头版头条上,看到那个足以让整个行省都为之震动的、关于“帝国将星朱铭扬,离奇暴毙于钟楼之内,凶手成谜”的惊天新闻时,他们脸上,将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诸葛引香便忍不住,低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