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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谴元年的正月,寒风依旧凛冽,如同无形的、长满了倒刺的鞭子,抽打着明斗山脉东麓这片早已被战火与萧索浸透的、了无生机的土地。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光秃秃的树冠之上,连一丝一毫属于太阳的温度都吝于施舍,让这片本就充满了离愁别绪的山林,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属于死亡的沉寂。

一间由山壁天然形成的、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简陋洞穴之内,两盏早已燃尽了灯油的魂导灯,如同两颗失去了所有光彩的、浑浊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充满了不甘的余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草药苦涩与生命力正在缓慢流逝的、腐朽的味道。

福泱绀雪静静地跪在那两张由干燥的枯草与破旧兽皮铺就的简易床榻之前。

她那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紫白色裙装,此刻也沾染上了几分洞穴之中的潮湿与尘埃,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精致绝伦的脸庞之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既无喜,也无悲,不起丝毫波澜。

她那双同样是深紫色的、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般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床榻之上,躺着两个早已是风中残烛、时日无多的老人。

圣灵教的太上长老,那个在大陆之上足以让任何正道魂师都闻之色变的、充满了传奇与禁忌色彩的恐怖存在——叶夕水,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左侧的床榻之上。

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慈爱与温和的、布满了岁月沟壑的脸庞,此刻早已被死神的阴影所笼罩,苍白得如同冬日里的积雪。那双曾经洞悉世事、蕴藏着无尽智慧的浑浊老眼,此刻也同样是紧紧地闭着,眼窝深陷,仿佛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光彩。

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的起伏,都仿佛要耗尽她那早已被掏空了的身体之中,最后的一丝气力。

而在她身旁,那个同样是九十九级极限斗罗、自称龙逍遥的老者,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

他那总是带着几分属于强者的骄傲与不羁的脸上,此刻也同样是挥之不去的死气。

半年前,那场几乎要将整个邪魔森林都彻底掀翻过来的、与雷之律者于红的惊天之战,终究还是在他们这早已是油尽灯枯的身体之上,留下了无法被逆转的、致命的创伤。

那充满了毁灭与终结意志的崩坏能,如同最是恶毒的诅咒,至今依旧在他们的四肢百骸之中流窜,每一次的冲刷,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将他们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无情地吞噬、消解。

他们尝试过各种方法,去驱散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诡异力量。

无论是圣灵教中那些足以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还是他们自身那早已与天地法则融为一体的、深不可测的修为,在那更加本源的、近乎于宇宙法则层面的崩坏能面前,都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现在,他们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了。

“傻丫头……”

一个微弱的、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充满了死寂气息的床榻之上,缓缓响起,打破了这片足以将人逼疯的、令人窒息的沉寂。

福泱绀雪那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身体,终于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如同深渊般平静的紫色眼眸之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波澜。

叶夕水不知何时,已经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她那双早已浑浊不堪的老眼,此刻正用一种慈爱与不舍的、温柔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

“别……别为我们难过了。”叶夕水的声音是如此的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洞穴之中冰冷的空气所彻底冻结,“人……终有一死。我……我活了这么久,杀了那么多人,造了不少的孽,也……也早就活够了。能……能死在自己人的身边,也……也算是一种福分了。”

她的嘴角,艰难地,向上牵扯了一下,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更加的难看,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奶奶……”

福泱绀雪的嘴唇微微颤抖,她想说些什么,想将那份早已积压在心头、足以将她彻底淹没的悲伤与不舍,都毫无保留地,向眼前这个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曾真心待她好过的老人,倾诉出来。

可她那早已习惯了沉默的喉咙,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静静地跪着,任由那冰冷的、充满了绝望的泪水,从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之中,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身下那片冰冷的、充满了尘埃的土地。

“傻丫头……别哭……”叶夕水看着她那副充满了悲伤与无助的模样,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也泛起了晶莹的泪光。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早已如同枯枝般干瘦的手,似乎是想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

可那只手,在半空之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以后……以后我们不在了……你……你一个人,要……要好好的……”她的声音,变得愈发的微弱,愈发的飘忽,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圣灵教……已经完了。那些……那些还活着的……不成器的东西……你……你就让他们,都散了吧。他们……他们不该再……再背负着这份……充满了罪恶的……枷锁了……”

“还有……还有那四个……史莱克的小家伙……”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双即将要彻底熄灭的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们……他们是无辜的。放……放了他们吧。也算是……也算是我们,为这个早已被我们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做的……最后一点……补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般,彻底地,消散在了这片充满了死寂与悲伤的空气之中。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慈爱的浑浊老眼,也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叶奶奶——!!!”

一声凄厉的、充满了无尽悲怆与绝望的嘶吼,终于从福泱绀雪那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的口中,撕心裂肺地,迸发而出!

那声音,是如此的悲伤,如此的充满了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山洞之中,久久地回荡,仿佛要将这片冰冷的天地,都彻底地,撕裂。

……

三日之后,当新一轮的、同样是充满了萧索与寒意的黎明,再次如同迟到的信使般,将那份惨淡的、不带丝毫温度的微光,洒向这片早已被死亡阴影所笼罩的山林之时,福泱绀雪,终于从山洞之中缓步走出。

她的脸上早已没了泪痕。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俏脸上,依旧是看不出丝毫的情感波动。

只是,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的空洞,更加的死寂,仿佛悲伤已经将她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都带走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将那块早已被她用魂力削平了的、足以将整个洞口都彻底封死的巨大岩石,缓缓地,推回了原位。

她要让那两位早已逝去的老人,在这片充满了宁静与祥和的土地之上,得到永恒的安宁。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紫色眼眸,平静地扫过眼前那片早已被她召集而来的、稀稀拉拉的、充满了不安与惶恐的人群。

那是圣灵教,最后剩下的、不足三十名的残余教众。

他们大多是些修为平平,平日里只负责在总部打理杂务的、如同仆役般的存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悲伤与一丝对未来充满了未知与恐惧的茫然。

他们不知道,失去了两位擎天之柱的圣灵教,接下来,将要何去何从。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还站着四个同样是充满了复杂与不安的身影。

他们身着史莱克学院那标志性的、早已被污渍与血迹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墨绿色校服,那四张同样是充满了故事的、年轻的脸庞之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混合了警惕、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名为“庆幸”的复杂情绪。

西西,公羊墨,陈子峰,姚浩轩。

这四位史莱克学院的天才们,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充满了屈辱与绝望的囚禁之后,终于,还是等到了重见天日的那一日。

“从今天起,”福泱绀雪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缓缓响起。那声音,依旧是那般的清冷,不带丝毫的情感波动,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圣灵教,解散。”

这个决定,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重磅炸弹,瞬间便将在场的所有年轻邪魂师们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心神激荡!

“什么?!”

“解散?!为什么?!”

“太上长老和龙前辈他们……”

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被抛弃的恐慌。

福泱绀雪没有理会他们的骚动,她只是平静地,将叶夕水与龙逍遥早已逝去的消息,以及他们临终前的遗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当听到那两位在他们心中如同神明般不可战胜的存在,竟然会无力回天、不治而亡之时,整个林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悲伤与绝望的啜泣声。

他们知道,圣灵教,这个曾经在大陆之上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胆寒的庞大势力,在失去了它最后两位擎天之柱之后,便已然,彻底地,完了。

“你们走吧。”福泱绀雪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的平静,“从此以后,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再为祸人间。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

说罢,她不再理会那些早已被悲伤与绝望所淹没的邪魂师们,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那四个同样是充满了复杂与不安的史莱克学员。

“你们,也走吧。”

她的话,依旧是那般的简洁。

那四位史莱克的天才们,在经历了短暂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之后,终于还是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充满了谜团的、如同人偶般精致美丽的紫衣少女,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她。

可他们也同样清楚地知道,以他们如今这早已被禁锢了魂力、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最终,还是身为队长的西西,第一个站了出来。

她朝着福泱绀雪,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不要指望史莱克的内院弟子会对圣灵教的人有更好的态度。

说罢,她不再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带着另外三位同伴,头也不回地朝着属于他们原本世界的东方,狂奔而去。

福泱绀雪静静地看着他们那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那片充满了萧索与寒意的林海尽头。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地转过身,同样准备离开这片充满了悲伤与回忆的土地。

她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在她那早已被黑暗与孤寂所填满的、贫瘠的童年之中,唯一一个,曾给予过她一丝温暖与向往的地方。

明都。

她还记得,小时候,村里的老人们,总是会用一种充满了敬畏与向往的语调,向他们这些从未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们,讲述着那座传说中的、由钢铁与魂导光辉所构筑而成的、如同人间仙境般的庞大城市。

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建筑,有穿梭于天际的魂导飞车,有数之不尽的美食与华服,更有那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无尽的财富与机遇。

那时的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亲眼去看一看,那座传说中的城市,究竟是何模样。

如今,她终于可以,去实现这个早已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小小的愿望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要踏上那条未知与希望的全新的道路之时,一阵急促的、充满了决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的脚步声,却从她的身后,缓缓传来。

福泱绀雪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紫色眼眸之中,尽是“困惑”的情绪。

只见那些本该是各自散去、自谋生路的邪魂师们,此刻,竟然有大半,都去而复返,重新聚集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的脸上,早已没了方才那份被抛弃了的恐慌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纯粹的、“追随”与“信仰”的狂热。

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四十出头、修为在魂帝级别的中年男子。他快步走到福泱绀雪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张带着几分阴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决绝与恳求的虔诚。

“圣女大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请您,不要抛弃我们!”

“我们……我们根本无处可去。”另一个同样是跪倒在地的、看上去颇为年轻的邪魂师,声音带着哭腔,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助与茫然,“我们的武魂,从觉醒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注定了,要被这个世界所抛弃,被那些所谓的‘正道’,视作不祥的祸害。我们从来、根本就不可能,融入那个充满了偏见与虚伪的、所谓的‘正常社会’!”

“是啊!圣女殿下!”

“求您收留我们吧!”

“我们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半句怨言!”

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去而复返的邪魂师们,都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的迷途羔羊般,齐刷刷地,跪倒在了福泱绀雪的面前。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虽然年轻,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属于上位者威严的神秘少女,是他们在这片早已没有了他们容身之所的、冰冷的世界之中,唯一一个,可以追随,也唯一一个,值得他们追随的,新的希望。

福泱绀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荒诞与讽刺的一幕,那张总是如同冰山般冷漠的俏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但实际上她无比的纠结。

她不想再让那个早已充满了罪恶与鲜血的圣灵教,再次重现于世。

可她也同样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早已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的、绝望与不甘的“同类”,他们所说的,都是事实。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地,从那早已被冰封的心湖之中,挤出了几个同样是充满了冰冷与决断的字眼。

“想跟着我,可以。”

“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第一,从今天起,忘掉‘圣灵教’这个名字。我们,不再是那些只知杀戮与毁灭的疯子。我们,只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忘的、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虫。我们的组织,从今天起,就叫做——被遗忘者。”

“第二,任何人,不得再随意地,在普通人面前,展露自己的邪武魂。更不得,以任何理由,去伤害任何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违令者,死。”

说着,她举了举自己的右手。

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她的话,说得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不容置疑。

那其中所蕴含的、那份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胆寒的决绝,让在场的所有邪魂师,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人偶般精致美丽的少女像女王般发号施令,他们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们知道,他们赌对了。

这个看上去虽然年轻,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属于上位者威严的神秘少女,她,绝非是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只是一个空有力量的吉祥物。

她的心中,同样隐藏着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忌惮的、属于强者的骄傲与决断。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那个为首的中年魂帝,第一个,重重地,将额头,磕在了那冰冷的、充满了尘埃的土地之上。

“我等,誓死追随女王陛下!永不背叛!”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却又异常的坚定,不带丝毫的犹豫。

女王?

福泱绀雪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了一下。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可还没等她开口纠正,她身后那些同样是充满了狂热与激动的邪魂师们,便如同早已排练了无数遍般,齐刷刷地,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充满了敬畏与臣服的呐喊。

“女王万岁!女王万岁!女王万岁——!!!”

那声音,是如此的洪亮,如此的充满了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久久地回荡,仿佛要将这片冰冷的天地都彻底地掀翻。

福泱绀雪静静地听着。

她那颗早已被孤寂与麻木所填满的心,在这一刻,却毫无征兆地,被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纯粹的、名为“社恐”的尴尬与慌乱淹没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狂热与崇拜的“拥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眼前这些早已被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王霸之气”所彻底折服的“忠实追随者”们安静下来。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而她的沉默,在那些早已被“女王”的强大气场所征服的“被遗忘者”们看来,却又被解读为“上位者”的默认。

于是,在这荒诞的氛围之中,一个全新组织,宣告了它的诞生。

五日之后,当那座由钢铁与魂导光辉所构筑而成的、如同人间仙境般的庞大城市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之时,福泱绀雪那颗早已被连日的同行与尴尬折磨得有些不堪重负的心,稍稍地松弛了下来。

明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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