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的藩篱在此地崩解,融作一片无始无终、无质无形的混沌之海。
古月的神识如无根浮萍,在这片名为“忆域”的浩渺存在里浮沉。
大叶荷的意志化作一缕无形暖流,如深海汐浪在前引路,穿越层层壁垒——那壁垒由破碎光影与无声呐喊交织而成,怪诞如幻,每一寸都浸透着文明湮灭的余温。
她目睹万千世界的生灭刹那。
一座通体由璀璨水晶砌就的巨城,沐浴在双子恒星的光辉里,折射出凡俗目光难及的七彩光晕,城中生灵形态诡谲,似由纯粹光与能凝铸而成,举手投足间流淌着超越物质的灵动;亦有死寂冰封的废墟星辰,巨大的战争造物残骸如神明遗骨,在漆黑宇宙中静静悬浮,锈蚀的装甲缝隙里还嵌着干涸的能量残迹,无声诉说着一场被时间掩埋的星际浩劫。
万千文明的记忆碎片,如投入混沌之海的星子,绕着她的神识飞速旋生旋灭。每一片碎片里都藏着一整部悲欢交织的史诗:有帝王为护子民燃尽神魂,有恋人在世界崩塌时相拥成灰,有智者穷其一生破解宇宙奥秘却最终化作尘埃。
古月沉溺在这令诸神亦会目眩的浩渺信息洪流里,那颗因承载魂兽一族万年兴衰而早已沉重的心,此刻竟不受控地生出一丝微末的渺小感——仿佛她过往背负的一切,不过是恒河沙中的一粒。
她甚至瞥见了其他的斗罗大陆。有的世界里,魂师的修炼之道与她所知全然不同:他们不再以猎杀魂兽为凭依,而是借“冥想”之法从天地元素中汲取力量,在丹田内凝出专属己身的“魂核”,魂核转动时便有风雨相随;另有世界,人与魂兽的地位已然倒置:强大魂兽建起庞大而有序的帝国,城池以兽骨为梁、魂晶为瓦,人类却沦为圈养之物,脖颈套着刻有符文的项圈,成了随时可宰的“魂力牲畜”,每逢祭祀便有孩童被献予兽神。
这般真实又荒诞的景象,如利刃般反复切割她早已根深蒂固的世界观。她此生头一遭如此真切地明白:自己栖身的世界,背负的所谓“责任”与“宿命”,在这片无垠的多元宇宙里,不过是尘埃般的存在——风一吹,便散了。
就在她的心神即将被这吞噬一切的信息洪流淹没之际,一幅清晰又熟悉的画面,猝不及防闯入了她的感知。
那是片广袤无垠的纯白世界,冰雪覆盖了一切,连岩石的棱角都被冻得圆润。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云层厚重如铁,凛冽寒风如带刺的无形长鞭,卷着漫天冰晶,发出鬼魅般的呜咽,每一声都似亡魂在冰层下低语。
世界正中,两道身影正展开一场宿命对决,其声势足以令天地变色:寒风因他们的气息凝滞,冰晶在半空停驻,连铅灰的天空都裂开了细微的纹路。
其中一道身影,古月再熟悉不过——那是位身着古朴黑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如刀削,眼眸如两团燃烧的金日,光芒穿透风雪,落在地上便灼出细小的熔洞。
他静静悬于半空,周身散发出令万物臣服的恐怖威压,那威压如实质般扩散,将周遭早已凝滞的空气压得寸寸碎裂,连脚下的冰层都在无声呻吟。
金眼黑龙王,帝天。
只是此刻的他,与古月记忆中的模样有着微妙的不同。
他身上没了魂兽特有的原始暴戾——那种在丛林中厮杀沉淀的血腥气,反倒多了份更深沉、更纯粹的威严,那威严并非来自力量,而是源于“法则”本身,仿佛他一抬手,便能改写这片冰雪世界的规则。
对面那道同样悬于半空、与他遥遥对峙的身影,却让古月那颗早已无波的心,在此刻不受控地狂跳。
霍雨浩。
模样依旧是他,只是比起记忆中那带些沉静与忧郁的少年,眼前的“霍雨浩”更显成熟——肩背更宽,身形挺拔如松,一头墨染般的黑发在寒风中肆意飞扬,根根分明。
脸庞已褪去少年青涩,棱角分明如斧凿,却无半分表情,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牵动他的情绪。
唯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黑眸,闪烁着看透世间悲欢的沉静与沧桑,这份气度,与他的年纪全然不符,倒似活了千年的古神。
橙金、橙金、橙金、橙金、红、橙金、橙金、炫彩、炫彩——九个萦绕着不祥与恐怖的魂环,如九轮异色死亡光环,在他脚下缓缓转动。魂环的颜色,透着吞噬一切的死寂;红色魂环艳如鲜血,裹着焚烧万物的炽热,两者交织间,将本就威压十足的身影,衬得如从地狱深处走出的审判魔神,每一次呼吸都让风雪为之臣服。
极限斗罗。
这个世界的霍雨浩,竟已登临凡人所能企及的力量之巅。
就在古月因这颠覆性的景象心神激荡之际,一个空灵却异常“客观”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波澜,猝不及防在她神识中响起,似从遥远的时空之外传来:
【魂灵,乃魂师以自身情绪与精神力凝就的特殊能量生命体。它们非独立存在,而是依附魂师精神之海,与之共生。魂灵强弱,系于魂师情绪波动与精神力强弱——情绪越炽烈,精神越凝练,魂灵便越具威能。】
【霍雨浩,七大魂灵之主。其麾下魂灵君主,各掌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七宗原罪,皆具威能,可毁天灭地。】
画外音方落,战斗已然爆发。
极限斗罗级别的霍雨浩未动分毫,甚至未曾抬眼,他身后本是空无的虚空,却如投石的静湖,泛起圈圈玄奥和谐的涟漪——那涟漪并非肉眼可见的波纹,而是空间本身的震颤,每一次波动都让周围的风雪扭曲变形。
转瞬之间,七道形态各异的庞大身影自扭曲空间中咆哮而出,周身萦绕着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
一头体长逾百米的巨大冰蚕,通体如万千冰晶凝铸,泛着梦幻般的淡蓝光泽,每一节蚕身都刻着古老的符文。
它周身散发出的“傲慢”气息,足以令诸神侧目,带着俯瞰众生的高高在上,仿佛世间一切都不配入它的眼,连风雪靠近它的身躯,都会自动绕开。
一头体型同样庞大的狰狞巨蝎,浑身覆着如最纯碧玉般坚硬的甲壳,甲壳上凸起的尖刺泛着冷光,尾钩弯曲如新月,滴着能冻结灵魂的毒液。
碧绿色眼眸里满是暴戾与毁灭,燃烧着名为“嫉妒”的火焰——那火焰并非实质,却能灼烧万物的存在,连空气中的能量都被烧得滋滋作响。
一位身着纯白宫装的雪女,容颜绝美如雪中寒梅,肌肤胜雪,发丝如银,却无半分活气。她的气质如万载玄冰般冰冷高贵,每一次呼吸都似能冻结周遭空气,呼出的白雾落地便成冰刺。灵魂深处的“暴怒”如最锋利的冰刃,无声切割着一切,连空间都被划开细如发丝的裂痕——那暴怒足以令任何生灵战栗,仿佛下一秒便会将世界撕碎。
一枚巨大的独眼,直径逾十丈,瞳孔如墨,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复眼,每只复眼里都映着不同的绝望景象。
它足以吞噬整片天空,周身萦绕着邪恶与混乱的气息,连光线靠近都会被扭曲。
它静静悬浮,一股带着“懒惰”与“虚无”的恐怖气息如实质般扩散,将周遭早已凝滞的空气压得寸寸碎裂——那气息能令任何意志沉沦,让人只想放弃一切,在虚无中沉沦。
一位身着华美蓝裙的人鱼公主,上半身是少女形态,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下半身却是覆盖着鳞片的鱼尾,在空中轻轻摆动,甩出细碎的冰珠。
她的歌声如天籁动听,却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容颜如完美艺术品般虚幻,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满是诱惑。
灵魂中的“贪婪”如甜蜜毒药,无声侵蚀着一切——那贪婪足以令任何生灵疯狂,让人甘愿为她献上一切,直至化为枯骨。
一株八角奇花,高约丈许,八个花瓣晶莹剔透,如最纯玄冰雕琢而成,每片花瓣上都有金色的纹路流转。
它每一次绽放与凋零,都似在演绎生命的轮回与献祭:绽放时便有新生的气息弥漫,凋零时便有死亡的寒意扩散。
灵魂中的“暴食”欲望如温柔陷阱,无声吞噬着周围的能量——那欲望足以令任何生灵沉醉,甘愿被它吸收,成为它生长的养分。
最后是一头巨熊,体型如小山般魁梧,浑身覆着厚重的雪白毛发,如冰雪凝结,每一根毛发都粗如手指。
它的爪子锋利如刀,能轻易撕裂岩石,血红色眼眸里满是暴戾与毁灭,燃烧着最原始的“色欲”之火——那火焰带着狂乱的力量,能点燃生灵心中最原始的欲望,令其失去理智,沦为欲望的奴隶。
天梦冰蚕、冰碧帝皇蝎、冰天雪女、邪眼暴君主宰、人鱼公主、八角玄冰草、冰熊王……这七头在她的世界里本有独立意志、甚至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强大魂兽,在这个世界,竟都成了依附霍雨浩而生的“魂灵”?
古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神识都因这冲击微微震颤。
她看着这七头萦绕着恐怖气息的魂灵,如最忠诚的死士军团,在极限斗罗霍雨浩的意志驱使下,朝着金眼黑龙王发起决死冲锋——那龙王周身本就萦绕着无上威严,此刻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围攻,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看着那片本是纯白的世界,在双方足以撕裂法则的恐怖力量碰撞中,被染上一片片混乱色彩:冰晶与火焰交织,寒冰与毒液共舞,空间在独眼的侵蚀下扭曲,能量在奇花的吞噬中湮灭——那色彩里满是毁灭与终结的意味,仿佛这片世界随时都会崩塌。
她甚至能“听”到,那个世界的帝天在七头魂灵的围攻下发出的咆哮。
魂灵悍不畏死,气息诡异不祥,有的用冰蚕吐丝束缚他的身躯,有的用蝎尾刺向他的鳞片,有的用雪女的冰刃切割他的黑袍。
而那咆哮里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带着龙王的威严被撼动的震怒: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为何……为何它们的气息,与本座的本源,如此相似?!”
古月怔怔看着这一切,雪花落在她的神识上,竟似有了实质的寒意。那颗早已被神性淬炼得无波的心,此刻竟不受控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那荒谬感冰冷刺骨,比这片冰雪世界的寒风更甚。
她终于明白。
原来这便是霍雨浩的另一种可能?
一个将所有魂兽之力尽数纳为己有、不留分毫痕迹的真正“怪物”——他不是与魂兽共生,而是将魂兽的灵魂与力量,都化作了自己登顶的垫脚石。
那场颠覆认知、超乎想象的异时空宿命对决,恰似投石入静湖激起的涟漪,在古月的神识之海间缓缓漾开,终至消散平息。
她仍陷在那份令人胆寒的冰冷震撼里,心神凝滞,久久未能回魂——连大叶荷那温善的意志已悄然舒展,将她飘忽的神识从满是混乱与毁灭的记忆碎片中轻轻牵回,都未曾察觉。
另一幅画卷随之在她感知中缓缓铺展。
画面里仍有熟悉轮廓,气质却与先前那场铁血杀伐的巅峰对决截然不同,没有惊天动地的威能,只淌着凡俗烟火的暖意。
这里仍是她熟悉的斗罗大陆,却有微妙不同:天空更澄澈蔚蓝,阳光更暖融融地洒落,空气中褪去了魂师世界特有的竞争压迫与肃杀,多了凡人市井的烟火温吞,连风掠过肌肤,都带着几分慵懒的柔和。
而画卷中央的身影,让古月刚平复的心神再度狂跳——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紫眸里,第一次浮起真切难掩的困惑。
那……也能算霍雨浩?
不,准确说,那并非霍雨浩。
那是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身着朴素淡蓝粗布长裙,裙摆虽无华饰,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爽利。
她身形窈窕,不似古月那般神性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纤细,反倒带着成熟女子特有的圆润柔美,丰腴间满是鲜活的生命气息,仿佛指尖一碰,便能触到温热的脉搏。
一头墨染般的黑发用简单木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垂在光洁额前,随厨房窗外飘来的暖风吹拂,轻轻颤动。
五官轮廓间仍能寻到霍雨浩的痕迹,只是少年时那份棱角分明的英气,已被岁月与生活磨去,只剩妻与母独有的娴静温婉,裹着温柔与包容,像晒透了阳光的棉絮,柔软得让人安心。
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与古月、王冬、韩夕颜这些超脱凡俗的天之骄女相比,恰似萤火对皓月,毫无可比性。
唯有那双黑眸,依旧深邃如潭,却无半分孤寂悲伤的冷意,反倒盛着纯粹的暖意——那是满溢的满足与幸福,化作柔光淌在眼底,连望向灶台的眼神,都裹着对生活的珍视。
这般暖意竟有如此感染力,连古月——这位视七情六欲为凡俗桎梏的魂兽共主,那颗冰封万年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名为“羡慕”的微颤。
古月从忆域的信息流中捕捉到她的名字——霍琳琳,亦能清晰感知到,这女子体内流淌的血脉与霍雨浩同出一源,皆是白虎公爵一脉。
可她的命运,却与那个被仇恨、宿命裹挟的少年截然不同。
她没有能洞察人心的灵眸,也没有携极致冰寒的冰碧帝皇蝎,武魂寻常至极,不过是只孱弱的三花猫,模样可爱,透着全然无害的温顺,连挥动爪子时,都带着几分憨态。
她的魂力更是孱弱得可怜。
已二十三四岁,于魂师而言已是“高龄”,魂力却只堪堪十九级。二十级的瓶颈薄如蝉翼,却如天堑般不可逾越,恰似恶毒的诅咒,将她与那份或许曾有过的“成为强者”的梦想,一同禁锢在这片凡俗平庸的小小天地里。
可她看上去,却那般幸福——是那种能从眉眼间溢出来的、实实在在的幸福。
此刻她正站在厨房里,空间不算宽敞,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陶罐里插着几支野菊,窗台摆着晒干的草药,满是人间烟火的暖意。
身前是石块垒的简易灶台,热气腾腾地往上冒,灶上架着口大铁锅,锅沿被擦拭得锃亮,映得出人影。
锅里躺着几条处理干净的肥美青鱼,橘红色火焰舔着锅底,将鱼肉炙得滋滋作响,浓郁的焦香混着不知名香料的芬芳,在空气里漫开,勾得人馋虫直冒。
身旁围着两三个四五岁的孩童,个个虎头虎脑,眼里满是天真活力。
孩子们睁着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满是好奇与期盼,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青鱼已渐渐烤得金黄油亮,香气直往鼻尖钻,粉嫩嘴角边,口水早忍不住淌了下来,有的孩子还偷偷用手背抹了抹,又赶紧藏到身后,怕被娘亲看见。
“娘,好了没呀?肚子饿啦。”最年幼的那个小女孩扎着冲天辫,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手背上还带着婴儿肥的软肉,轻轻拉了拉霍琳琳的衣角,声音里满是孩童的稚嫩与撒娇,没半分掩饰。
“快了快了,我的小馋猫。”霍琳琳听见,缓缓转过身,俏脸上素来带着的温柔娴静里,添了抹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满是宠溺与幸福。
她伸出手——手掌被生活磨得有些粗糙,却依旧白皙修长,藏着温柔的力量——轻轻抱起迫不及待的小女孩,在她肉嘟嘟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脸颊上的婴儿肥软乎乎的,透着可爱。
“再等一小会儿哦,等爹爹回来,咱们就开饭。”
话音刚落,厨房那扇木板拼成的简易木门便“嘎吱”作响——那声音里裹着生活的琐碎与奔波的疲惫——从外面缓缓推开。
走进来的是位中年男子,穿一身朴素粗布短褂,同样洗得干净,衣角虽有些磨损,却叠得整齐。
他身形不算高大,肩膀却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眉宇间却藏着一丝疲惫与风霜,那是日晒雨淋奔波留下的痕迹。
他手里提着个竹编小篮,里面装着几个烤红薯,外皮还带着点泥土气息,透着朴实的香甜,光是看着,便觉暖融融的。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因整日奔波叫卖而有些沙哑,却裹着归家的暖意,那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与幸福,藏都藏不住。
“爹爹!”两个半大的小子仍是虎头虎脑,一见他便欢呼着扑上去,像两只见了骨头的小狗,将他与手中那篮透着香甜诱惑的红薯团团围住,小脑袋在他腰间蹭来蹭去。
被霍琳琳抱着的小女孩也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朝着他——眼里满是慈爱与宠溺的男人——发出稚嫩的呼唤:“爹爹,抱抱。”
男人望着眼前这满是欢声笑语的温暖场景,脸上虽有生活刻下的沧桑,却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满是满足与幸福。
他把竹篮递给早已等不及的两个儿子,随即伸出宽厚的手——掌心满是力量感,指节上还有未愈的薄茧——将满怀期盼的小女儿与温柔含笑的妻子一同紧紧拥进怀里。
“今天生意还好吗?”霍琳琳的声音里满是妻子的关切,没半分掩饰。
“还行。”男人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声音里满是丈夫的宠溺与自豪,“城东那几家大户又订了咱们家的丝绸,这个月收成该能多些。
等过几日得空,我带你们娘几个去城里新开的‘食尚坊’,好好吃一顿!”
“真的吗?!”“太好了!”欢呼声又在这不大却满是温暖希望的小厨房里响起,撞得人心头也暖烘烘的,连灶火似乎都烧得更旺了些。
古月静静看着这一切,那颗经神性淬炼得无波的心,此刻竟不受控地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荒谬——像有块冰碴子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望着霍琳琳——那张平凡的脸上满是满足幸福,在满是油烟与嘈杂的凡俗厨房里,为丈夫孩子忙碌操劳,连擦汗时的动作都带着温柔——自己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紫眸中,竟第一次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那是“嫉妒”。
是啊,嫉妒。
她是堂堂魂兽共主,是龙神分身,是银龙王。
她掌九大元素的无上权柄,足以令诸神疯狂;她有超脱凡俗的半神之躯,足以令万灵敬畏;她更握有颠覆时代的力量,足以令旧世统治者胆寒。
可她从未像霍琳琳这般——这个修为仅十九级、平凡到尘埃里的凡人女子——拥有过如此纯粹的幸福,那是裹着温暖与希望的“家”的滋味,是她连奢望都不敢深想的东西。
她的一生从诞生起便注定沉重——要背负足以压垮任何人的责任与宿命,为魂兽一族的未来而战,与那些贪婪欲壑难填的虚伪人类神祇博弈,在一场场未知危险的无声战争里挣扎。她甚至连做个普通女孩的资格都没有——不能肆意去爱,不能痛快去恨,更不能追寻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只能将所有情愫都锁在冰封的心底,任其在神性的压制下渐渐枯萎。
她望着眼前这满是欢声笑语的和谐场景,望着那个被生活磨出沧桑、眼中却藏不住对妻女的宠溺爱意的男人,那颗冰封万年的心,此刻竟不受控地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酸楚——像吞了口未化的雪,从喉咙凉到心口。
若是……若是她也能像霍琳琳这般,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
若是那个满是故事与谜团、早已占满她心的少年,也能像眼前这个男人一般,只是个为生计奔波的凡人,没有武魂的羁绊,没有宿命的纠缠。
那么,他们之间,是否也能拥有这样一份裹着温暖与希望的“家”的幸福?是否也能在小小的厨房里,围着灶台等一餐热饭,听着孩子的笑声,度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夜?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疯长的藤蔓般瞬间缠满她的心神,勒得她连神识都微微发疼。那颗经神性淬炼得无波的心,此刻竟第一次对自己曾视若珍宝的“神性”生出强烈动摇——那神性裹着令万灵敬畏的力量与荣耀,曾是她支撑下去的信念,可此刻,却让她感到了一丝清晰的“厌恶”。
原来她穷尽一生追求的力量与使命,竟换不来凡人唾手可得的温暖。
古月险些被那份裹着凡俗暖意的美好错觉彻底吞噬时,一道熟悉而温善的清冷嗓音骤然响起,将她从诱惑暗藏的无边幻梦中强行拽回现实。
“感受到忆域的神奇了吗?”
是忆者大叶荷。
她那藏着智慧与通透的身影,已在无人察觉时悄然现身于古月的神识之海。她静静悬浮在满是破碎光影与无声呐喊的混沌之海上,那双素来带着几分戏谑与玩味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凝望着古月——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心神,将她心底所有的迷茫与挣扎都看得透彻。
“忆域还有个别名,唤作量子之海。”大叶荷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异常清晰,似上等美玉相击,清越中带着能抚平一切躁动的沉静,“也曾有文明未曾知晓‘忆域’的真名,便称之为‘数据之海’。说到底,忆域便是所有平行时空共享的外部‘信息池’。”
她稍作停顿,抬起那只白皙如玉、却藏着隐秘力量的纤细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幅满是科幻质感与哲思意味的宏伟立体星图,骤然在古月的神识之海中缓缓铺展——星图里星云流转,星辰明灭,每一缕光纹都似在诉说宇宙的奥秘。
“若将多元宇宙的结构比作一棵树,”大叶荷的语气渐趋沉稳,宛如一位洞悉终极奥秘的学者,耐心为古月拆解着足以颠覆认知的宇宙真相,“那么这棵树上,每一片独立鲜活的叶子,都是一个藏着无限可能的平行时空。而忆域……”
她的指尖在璀璨浩瀚、如星云般的星图上轻轻划过,勾勒出一道包容和谐的巨大圆弧,将整片星图都笼入其中。
“忆域便是浸泡这棵树的深海。它记录着这棵树从诞生到寂灭的所有过往——无论是已发生的过去、正在流淌的现在,还是尚未到来的未来;无论是真实存在的轨迹,还是虚幻衍生的可能,所有一切都会在此留下‘信息’的印记。我们忆者,便是这片海的‘渔夫’。我们以自身力量为网,从这片无垠的信息之海里,‘打捞’那些我们需要的、载着价值与意义的‘渔获’。”
古月静静聆听,她那颗经无数颠覆性真相淬炼、早已如万载玄冰般坚韧的心,此刻竟又不受控地狂跳。她望着眼前这藏着未知与机遇的浩瀚宇宙,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紫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火焰——火焰里满是向往与渴望,像迷路的旅人终于寻到了新的方向。
是啊,这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广阔,也更有趣。她何必将目光局限在斗罗大陆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这片大陆早已浸满腐朽与没落的气息,哪里装得下她此刻汹涌的心神?
她忽然想成为大叶荷那样自由自在的“渔夫”,在这片藏着未知与挑战的信息之海里肆意遨游——去见从未见过的风景,去识从未接触的人,去为自己、为整个魂兽一族,寻一条通往光明、藏着无限可能的全新未来。
那颗被“魂兽共主”的沉重责任束缚了万年的心,此刻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是名为“自由”的滋味,清冽得让她几乎要沉醉。她甚至觉得,那些曾被她视若珍宝、藏着忠诚与羁绊的“同伴”,此刻也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帝天,碧姬,熊君……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那场无声的变革——那场足以彻底“格式化”整个大陆力量体系、藏着约束与新生的变革。
【世界之枷】。
那是一位名叫司马蓓玉的律者少女,以决绝又骄傲的“约束”终极权能,为这个早已混乱不堪、失序疯狂的世界,强行戴上的一道满是秩序与法则气息的枷锁。这位少女的命运里浸满悲剧与宿命的色彩,却以一己之力,改写了大陆所有强者的轨迹。
自那一日起,斗罗大陆所有七十级以上的魂师,修为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云端狠狠拽下,摔进满是泥泞的凡俗尘世。他们的境界被强行锁定在七十级以下,再难触碰魂圣及以上的领域。
而生活在星斗大森林,以及大陆各处的强大魂兽,也未能逃过这场“公平”的审判。它们的修为上限,同样被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死死锁在五万年——再无魂兽能突破十万年的桎梏,化身凶兽。
对那些早已习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顶尖强者而言,这无疑是场充满屈辱与绝望的末日灾难;可对力量体系中下层的普通魂师与魂兽来说,这却是场藏着公平与机遇的前所未有的变革。
帝天,以及那些修为早已突破十万年、素来骄傲自信的凶兽们,自然也未能幸免。为了规避那足以削弱、剥离他们超脱凡俗的强大力量的恐怖法则,他们只能选择妥协。
在大叶荷温善却暗藏诱惑的提议下,他们与所有修为超五万年、不甘就此沉沦的强大魂兽,一同接受了一场藏着未知与危险、亦载着新生与希望的“重修”仪式。
他们舍弃了与灵魂早已相融、载着力量与荣耀的魂兽之躯,将自己藏着无数故事与谜团的灵魂,注入了大叶荷用忆域之力精心捏塑的躯壳——那是十二岁的人类少年少女之身,带着忆域特有的信息与概念之力,既无凡俗桎梏,又藏着无限可能与极强的可塑性。
他们将以全新的姿态,重新融入那个曾被他们鄙夷、满是虚伪与肮脏的“人类社会”——去学习人类的规则,去适应凡俗的生活,去为自己、为整个魂兽一族,寻一条真正光明的新途。
而在古月的提议下,他们的第一站被定在了帝国东部那座藏着未知与机遇的商业明珠——星玦城。她让他们去找那个藏着无数谜团与故事的粉发少女韩夕颜——那少女总带着几分不符年龄的狡黠与通透,模样如精灵般可爱,身上却藏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巨大秘密。
古月相信,那个小丫头一定能为这些满是迷茫与不安的“新生儿”,指明一条正确的、载着希望与机遇的全新方向。
至于她自己,将独自留在这片孤寂而宁静的生命之湖,默默等待——等待那个藏着无数故事与谜团、早已占满她心的少年,再次回到她身旁;也等待一个能让她、让整个魂兽一族,彻底挣脱斗罗大陆这方腐朽没落之地的全新契机。
她心中清楚,那一天,已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