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对！跟那些永远留在塞外，连家都回不去的弟兄比，咱们就算战死也够幸运了！至少能葬在江浦山上，能挨着长城！”
“咱们读书少，不会唱啥大气的战歌，也写不出豪迈的诗，但心里清楚得很，死在病床上太窝囊，死在战场上才叫真痛快！”
“该我们谢您才对！谢谢您肯花大价钱给我们换装备、补物资，帮我们提高了活下去的可能！就冲您这份真心，将来您要是不能升官发财，那就是国家不幸、百姓不幸，也是我们这些人的不幸！说句大实话，那就是皇帝瞎了眼！”
将士们接二连三的道。
听着这些话语，陈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像是随时会燃烧一般。
只是那句“升官发财”的祝福，在他看来跟诅咒没什么两样。
他心里清清楚楚，升官回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犯死罪被押送回京的速度！
等打完这仗，只要在农税上稍微动些手脚，自己必定会被老朱下旨押送回京！
所以眼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专心打好这一仗。
“好！那我就不跟大家客气了！”
陈安端起酒碗，眼神坚定。
“来！干了这碗酒！咱们来生再见！”
话音刚落，朱元璋和马皇后同时心头一震！
陈安的声音变了！
没了文人的温润柔和，变得沙哑粗糙，像这杯高度白酒一样雄浑烈口。
朱元璋在战前为将士们壮行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气势，毕竟他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将军。
不愧是自己的亲儿子，即便只在战场呆过区区一月，就有了这般震慑人心的气场！
那一瞬间，这对大明开国帝后，在陈安身上，隐约看到了老将誓师出征的影子。
砰！砰！砰！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摔碗声就接连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来生再见！”
“来生再见！”
每一声呐喊，都伴随着白酒入喉的豪迈，和酒碗砸向地面的清脆声响。
陈安看着眼前这一幕，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将士们个个抱有必死之心，毫无贪生怕死的念头。
心酸的是，大家都明明白白的知道，生命只有一次，来生之说根本是空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
过了片刻，半醉的将领们一同起身，对着陈安敬了个规整的军礼，接着便转身告辞。
陈安站在饭厅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只见这群铁血汉子勾肩搭背，昂首挺胸地走着，还高声唱着战歌。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歌声里，满是哪怕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也无怨无悔的决心。
陈安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热泪盈眶。
黄盼儿和两个丫鬟边笑，边偷偷抹眼泪。
笑是因为有这样一群热血男儿守护华夏大地，她们觉得无比幸运。
哭是因为这些男子，要为了守护她们，赌上自己的性命。
马皇后没有落泪，可心里的滋味，与黄盼儿她们并无二致。
朱元璋虽也被眼前的场景触动了几分，但更多的心思，还是落在了陈安身上。
单看将领们对陈安的态度，他就觉得后背发凉。
陈安竟能让一群官阶比他高的上官，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当成下属，还有如此强大的动员能力，丝毫不输给徐达，甚至不亚于自己。
他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这样的人要是真生出造反的心思来，那就实在太可怕了！
当初调他来江浦的决定，现在想来是不是太过鲁莽了呢？
但话又说回来，也多亏把他调来了江浦，才发现他的潜力远比以前看到的要大得多。
若是能让他继续忠于自己，那绝对会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剑。
此刻的朱元璋，活像个拿着算盘精打细算的商人。
陈安眼下在他眼里，就是一笔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
要是压对了，不仅能有效钳制淮西勋贵的势力，还能让大明的民生、经济、军事都更上一层楼。
可要是压错了，江山社稷恐怕就要易主换人了。
他越想越纠结，看向陈安背影的眼神，也变得深邃复杂，满是矛盾。
“都去休息吧！”
陈安背对着他们，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朱元璋和马皇后回到客房，确认负责护卫的锦衣卫都已在隔壁房间就位，才敢开口交谈。
其实不是朱元璋想聊，而是马皇后拉着他，非要把心里的话说清楚才肯休息。
“晚宴收尾时，你老是盯着安儿的背影看，眼神复杂得很，是不是又在暗自盘算什么？”
马皇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
朱元璋也不隐瞒，把自己的顾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安的能力，对这场战役而言，绝对是好事，可对他这个皇帝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为了巨大利益赌一把，承担这份高风险，还是该稳妥些规避风险，就此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马皇后看着朱元璋皱成川字的眉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她不能劝皇帝不要担心，因为这份担忧本就是皇帝的本分。
可她又真心想保住陈安，希望陈安能在自己百年之后，继续辅佐朱元璋稳固江山。
她轻轻握住朱元璋的手，语气柔和却坚定。
“眼下还不必急着做选择，起码陈安现在的表现还算可靠。”
“他让将领战后别为他请功，那番话顾着你，顾着将领，也顾着大明的将来，就是没顾他自己。”
“一切等仗打完再说行不？他一个七品知县都能沉得住气，你这皇帝还等不了几天了？”
朱元璋听完这番话，顿时豁然开朗。
从明日睁眼开始，直到这场仗彻底打完，他都不会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因为从明日起，他就不再是大明皇帝朱元璋，而是江浦关的郭将军。
翌日一早，昨晚赶来寻人的两个锦衣卫，就踏上了返回应天府的官道。
他们得尽快赶回京城，把太子的爹娘被陈安拉去当壮丁的真相禀报给太子。
同时，他们心里也满是好奇，等太子知道这消息后，会是怎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