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重新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那份被地方小人物顶撞的愠怒似乎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权势的笃信。
他依然觉得，凭借他藏在幕后的巨大能量和这个金光闪闪的报价，那块地，最终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一个乡下土老板，一个犟头犟脑的小书记，也配和他斗？
评审会开得气氛有点微妙，也带着点凝重。
两份计划书被翻来覆去地看、被问、被讨论。
支持“龙腾”的人，使劲说它“眼光长远”、“能引来外面的钱”，代表的是更高级的发展。
支持“灵韵”的人，则摆事实讲道理，指出它“眼前就能解决大问题——就业”、“办得成、靠得住”、“稳妥，风险小”，更符合江市江县眼下最要紧的需要。
两边争来争去，核心就一个：“眼下咱最需要啥样的发展？”和“谁真能给咱带来稳稳当当的好处？”。
最后，评审小组把计划书内容、下去实地摸的情况、可能的风险、还有上面定的大方向都掂量了一遍，投了票……
几天后，县政府大门边的水泥墙公告栏上，贴出了盖着大红章的结果告示。
红纸黑字，毛笔写得清清楚楚：
“经阳光市、江城县联合评审小组综合评定，城西地块（编号XC-1990-04）三十年期租赁权，由‘江城灵韵实业有限公司’获得。”
下面写了几条评审的要点：
“江城灵韵实业有限公司”计划：
立足本县现有厂子和手艺，路子走得稳当，打算做得实在。
答应马上解决的招工问题（三百个岗位），写得明明白白，办得成、靠得住！
盖厂房、搞生产的步骤清清楚楚，说好三个月内先让一部分机器转起来，对县里好处看得见摸得着。
往后怎么一步步把配套小厂带起来、最终形成个像样的轻工生产区的路子可行，想着跟县里现有的底子接上气。
租金报得实在稳妥，看得出是想长长久久干下去，有诚意。
总的看，这份计划好处突出，特别符合市里县里眼下扶持实打实的工厂、解决大家饭碗、求个安稳的核心想法。
“龙腾实业有限公司”计划：
画的饼挺大，名头喊得响。
对本地情况摸得不清，眼前能解决多少人干活吃饭的法子写得不够实在。（重点指出）
答应出的租金高得吓人，让人担心这么高的钱他能不能一直掏得出，会不会半道撂挑子？
总的看，这份计划能不能真落地、眼前能给县里带来多少实在好处，让人心里没底。
……
消息像长了翅膀，眨眼飞遍了整个江县。
那块地要盖大厂招工的事，早就不是秘密，关系着好多人家吃饭的锅呢。
“灵韵拿下啦！太好喽！”
“还得是夏天！三百个岗位，还紧着咱江县人招！实在！”
“那个‘龙腾’？听着就玄乎，租金报那么高，别是来倒腾地皮的吧？还是‘灵韵’靠硬！”
“就是！夏天带着大伙儿真刀真枪干出来的，信得过！听说县里市里也是相中了他能马上解决大伙儿干活吃饭的大事！”
那些接了外包活儿的小作坊老板们拍着巴掌叫好，工坊里的老师傅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像自家办了天大的喜事。
王县长和刘局长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也暗自佩服周书记的硬气和坚持。
这结果，是人心，是盼头，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绳。
……
沪上，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窗户映着繁华的江景，室内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砰！”一声闷响，一只价值不菲的宋代建窑茶盏被狠狠砸在厚厚的地毯上，碎片四溅。
赵瑞龙背对着噤若寒蝉的陈世昌，胸膛剧烈起伏，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
陈世昌刚刚汇报完公示结果。
“废物！一群鼠目寸光的土包子！”他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屈辱，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刺骨：“国际视野？高端产业？他们懂个屁！就被那点缝缝补补的蝇头小利收买了？！周为民…他敢！”
他完全低估了九十年代初期，一个想要发展、极需稳定就业的内陆城市，其决策层对“实打实的就业岗位、立竿见影的社会效益和可控风险”这一核心诉求的极端重视！
更轻视了夏天这个“泥腿子”，用最“土”却最扎实的方式——深植于本地经济脉络、精准把握政策核心、构建利益共同体和民心基础——所蕴含的、足以掀翻他“金钱开路”策略的能量！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动用的人脉和施加的压力，竟然没能压过一个小小的地级市书记的坚持！
被自己视若蝼蚁的对手，在一个自己本以为可以轻易掌控的“小地方”，用最“底层”却最有效的方式，在他最自信的领域干净利落地击败，甚至让他精心运作的关系网也失了效，这种赤裸裸的羞辱感和失控感灼烧着他的神经，几乎让他发狂。
他抓起桌上那部看着就不一样的专线电话，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赵瑞龙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怒火：
“是我！江城阳光市，城西那块地的事，黄了，对手叫夏天，‘灵韵实业’，我需要你们，帮我去‘拜访’一下这位夏总。”
“要让他深刻理解，有些游戏，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能玩得起的，代价…会超出他的想象，具体怎么做，你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简短而恭敬的回应。
赵瑞龙挂断电话，走到巨大的窗前，阴鸷的目光穿透玻璃，仿佛要刺破千山万水，钉在阳光市的方向。
他缓缓点燃一支新的雪茄，烟雾缭绕中，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夏天……好，你很好！周为民…咱们走着瞧，我赵瑞龙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