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太阳明晃晃地晒得地皮冒烟。
几辆破旧的“蹦蹦车”吭哧吭哧停在“灵韵”店门口不远的路边,卷起一片黄尘。
车门哐当乱响,跳下来一群汉子。
打头的老马,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身后跟着十六个同样精壮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但那股子挺直的腰板和剽悍的眼神,一看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人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卷,网兜里搪瓷脸盆、黄绿背包撞得叮当响。
灰头土脸,汗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浸透了汗衫。
门外的动静吸引了夏天出来查看。
“夏总!”老马一眼瞅见迎出来的夏天,嗓门洪亮,啪地一个立正,“马卫国带队报到!应到十七人,实到十七人!”
他身后那十六个汉子也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目光齐刷刷钉在夏天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点对未知前途的探寻。
夏天挨个扫过去,心里踏实了大半。
都是好兵!
他咧嘴一笑,上前用力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辛苦了!马班长,还有各位兄弟!一路奔波,都累坏了吧?走,先安顿下来!”他指了指街对面巷子里新租的几间平房,
“地方不大,挤一挤,条件艰苦点,但干净,离工地近,方便!”
房子是青砖砌的,顶上是黑瓦,看着有些年头了。
屋里头是大通铺,垫着厚厚的干稻草,铺着新买的粗布床单,脸盆架、热水瓶一应俱全,虽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利落。
“行!比俺们老家那土炕强!”一个黑脸膛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说,脸上露出点朴实的笑意。
其他人也放松下来,七手八脚地卸行李,铺床叠被,动作麻利。
……
安顿好已是傍晚。
夏天做东,在县城里一家门脸儿还算气派的“向阳红”饭馆包了个大间。
两张红漆大圆桌拼在一起,满满当当坐了二十来号人。
夏天、夏渔、白秀琴、秦朗,外加老马带来的十七个老兵。
凉菜热菜流水一般往上端,盘子摞盘子。
酱牛肉切得薄厚均匀,油亮的红烧肉颤巍巍,整条的清蒸鱼冒着热气,翠绿的时蔬点缀其间。
这在九十年代初的县城,算得上是顶顶丰盛的席面了。
夏天端起面前倒满啤酒的粗瓷碗,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黝黑或粗糙、但都透着股坚毅气息的脸庞。
“各位战友兄弟!”他声音不高,却稳稳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一路辛苦!这第一碗,算我夏天给大家接风洗尘!欢迎你们来到江县,加入‘灵韵’!”他顿了顿,啤酒一饮而尽,碗底亮给大家看。
“第二碗,”夏天又给自己倒满,目光变得格外郑重,先看向身边,“这是我妹妹,夏渔。”
夏渔有点害羞地抿嘴笑了笑。
夏天接着看向另一边,“这位是白秀琴,白老板,我们灵韵的顶梁柱,管着工坊、店面,大小事务都离不了她。”
白秀琴落落大方地颔首致意。
最后,他指了指正埋头跟一只鸡腿较劲的秦朗,“这小子叫秦朗,算是我半个徒弟,皮是皮了点,跑个腿传个话还算机灵。”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老兵们身上,语气沉甸甸的:“往后,我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
“我夏天把丑话说前头,我们这碗饭,端得稳不稳当,一是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二是看我们能不能护住这份家业!”
“夏渔、白姐、秦朗,她们仨,是我夏天最紧要的人!她们要是掉根头发丝,那就是在打我夏天的脸,也是在打我们保安部的脸!”
“这安保的担子,重千斤!我信得过各位兄弟,都是部队里摔打出来的好汉!这担子,敢不敢跟我一起挑起来?”
“敢!”老马第一个霍然起身,吼声震得窗户纸嗡嗡响,
“夏总放心!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有我马卫国在,谁想动夏总您在乎的人,先从我身上踏过去!”他端起碗,咕咚一口干了,碗底重重磕在桌面上。
“义不容辞!”
“谁他妈敢动歪心思,老子拧掉他脑袋!”
“干就完了!”
十七个汉子轰然应诺,吼声汇聚成一股滚烫的铁流。
所有人都端起碗,仰脖干了。
那股子滚烫的豪气和承诺,比烈酒更烧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气氛越发酣热,碗底都见了亮,不少人脸上泛起了红光。
秦朗灌了几口黄汤下去,胆子肥了,舌头也大了,那股子显摆劲按捺不住地冒了出来。
“嘿!你们是没看见!”他啃完了鸡腿,油手在桌布上蹭了蹭,眉飞色舞地冲着旁边几个有点醺醺然的老兵比划开了,
“就前些天,在工地!乌泱泱几十号混混,拿着钢管铁链子,凶神恶煞!我师傅一个人!就一个人!”他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学着夏天当时的动作,胳膊乱挥,
“唰唰唰!跟那电影里的大侠似的,拳脚带风!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打趴下二十来个!跟玩似的!我当时就趴墙头看着,那场面,嘎嘎帅!我师傅这身手,放古代,那起码是个武林盟主!”
他唾沫横飞,吹得天花乱坠。
老兵们酒意上头,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那点刚被誓言激起的郑重,慢慢被一种“你小子喝多了吹牛不上税”的怀疑取代了。
他们信夏天有担当,是个好老板,但一个人打二十多个?还嘎嘎帅?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县城茶馆里五毛钱一段的评书?
一个膀大腰圆、绰号“大熊”的侦察兵出身的老兵,咧开嘴笑了,带着点兵油子的促狭:
“秦朗兄弟,喝高了吧?照你这么说,夏总这功夫,比我们部队里那些顶尖兵王功夫还厉害?一个人打二十个?那不成了电视里演的了?”
“就是就是!夏总,露一手给兄弟们醒醒酒呗?”旁边几个同样喝了酒、气血上涌的老兵也跟着拍桌子起哄,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的挑衅。
军营里出来的汉子,服的就是真本事。
光靠嘴皮子和老板身份,镇不住他们骨子里的那股傲气。
老马眉头一皱,想开口呵斥这群没大没小的浑小子,却被夏天抬手止住了。
夏天看着这群面红耳赤、嗷嗷叫的老兵,一张张脸上都带着部队里摔打出来的桀骜和不信邪。
酒精混合着汗味、烟草味,还有那股子只认拳头的硬气,一下子撞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前世部队里摸爬滚打的日子,和战友们挥汗如雨、拳头对拳头的较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后的切磋比试,仿佛就在昨天。
一股久违的热血伴着酒意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浑身发烫,胸膛里那股好胜心也被点燃了。
“好!”夏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长身而起,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豪气和兴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浓浓的酒酣耳热后的沙哑,
“光说不练假把式!正好活动活动筋骨,醒醒酒!点到为止!后院宽敞,是爷们的,跟我来!”
“走!”
“夏总痛快!”
一群喝了酒血气方刚的汉子轰然叫好,呼啦啦涌向饭馆后院。
这动静不小,引得其他包间的食客、店里的服务员,甚至胖乎乎的老板都好奇地探头张望,有几个好事的干脆跟了出来看热闹。
后院不大,青砖铺地,角落里堆着些箩筐杂物,头顶月光洒下来,倒也亮堂。
临时划拉出一片空地,就成了简陋的擂台。
四周很快围了一圈人,交头接耳,等着看好戏。
夏天接连放倒五个上来单挑的老兵,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后院里的气氛早已变了,老兵们脸上的戏谑和怀疑消失无踪,只剩下凝重和震惊。
围观的服务员和食客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低声啧啧称奇。
“夏总,好身手!佩服!”一个相对沉稳些的老兵抱了抱拳,脸上也满是叹服。
夏天正打得兴起,前世和战友们摸爬滚打、激烈对抗的记忆在酒精催化下越发清晰,那股子久违的沙场热血在胸腔里激荡。
他闻言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单挑不过瘾!来!配合!把你们在部队里练的那套拿出来!让我也看看真章!别让我觉得这顿酒白喝了!”他眼神灼灼,充满了对硬仗的渴望和怀念。
“成!夏总小心了!”那老兵眼神一凛,低喝一声:“三角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