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了几天，这天晌午刚过，老兵里以前干过侦察兵的王恒，绰号“地鼠”和老马，脚步轻快地找到了正在工棚里核对图纸的夏天。
王恒今天换了身更破旧的粗布褂子，脸上脖颈都蹭着灰腻，裤腿沾着干涸的泥点，活脱脱一个在工地外围等活计的民工。
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慑人，机警如鹰，不动声色间已将四周一切收眼底。
他凑近夏天，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仍迅速扫过左右：“夏总。”
“地鼠”语速平稳，字字清晰：“东头，靠河边野林子边上，蹲了俩生面孔，一个穿着仿制的旧军裤，屁股兜鼓囊。”
“另一个套着件脏得发硬的牛仔褂，在那儿抽了得有两三根烟，眼神没停，一直在瞟咱工地后墙和旁边那条废土路。”
他略顿，声音更沉：“手里拿个破本子，假装记数，其实是在画我们外围的草图，专盯那几个堆废料的角落和墙体低矮处，看动作不是生手，很溜。”
“我借着芦苇丛和风噪摸到他们下风口，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嘀咕什么‘豹哥催得紧’、‘得摸清那批宝贝疙瘩藏哪儿’、‘听说是什么外国来的高级货，值老鼻子钱了，是姓夏的命根子’、‘砸了它，比拆十座厂还管用’……”
夏天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一点点冷硬下来，嘴角反而牵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命根子？进口高级设备？他们倒是会抓重点。
那些他从各处费尽心力淘换、甚至拆散重组才弄来的机器，要是真被毁了，麻烦就大了，军令状肯定得泡汤。
但是……他眼底寒光一闪。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之前敌暗我明，被动接招，现在，该主动出击了。
“画图那小子抱怨，说我们这现在看得太紧，不好靠近，设备具体位置还没摸到，得另想办法，另一个就骂，说豹哥发了狠话，必须这几天找到，砸个稀巴烂，给姓夏的点颜色看看。”
“地鼠”汇报完，便安静等候。
夏天略一沉吟，脑中几个念头飞速碰撞。
豹哥，之前工地闹事的那帮人也是他叫来的，这是要下死手。
硬防不是办法，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不如……
他眼睛猛地一亮，一个大胆又缜密的计划瞬间成型——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更要顺藤摸瓜！
“地鼠，”夏天声音沉稳果断，“你这情报非常关键，立了大功。”他立刻转向老马，“老马，你马上挑几个手脚利索的兄弟，去后面那间放淘汰旧机器的仓库。”
他语速加快，指令清晰：“把那几台最早淘汰下来、缺零件锈得最厉害的脚踏缝纫机，还有那两台一开就冒烟的老爷车床，找些结实的旧木箱装起来，里面塞满稻草破布，务必显得沉甸甸。”
“再去废品站寻两台彻底报废的旧电机，外壳擦得亮堂点，用新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好，单独装两个小箱，摆最上面，做得要像，但不能太新，要像藏了好久的宝贝。”
他招手让两人再靠近些，压低声音，细致交代后续步骤，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能出现意外的应对，都考虑了进去。
老马听得极为认真，重重点头：“明白了！夏总放心，细节上我亲自盯着，保证不出纰漏，就像真运了一趟贵重设备！”
他和“地鼠”立即转身，脚步轻捷地消失在院门外。
夏天则快步回到后院用石棉瓦临时隔出的小办公室，抓起那部老旧的手摇式电话机，用力摇通了县公安局刘局长办公室的专线。
电话接通，夏天省略寒暄，直切核心：“刘局，我夏天，有紧急情况……”
他将“地鼠”的发现、自己的判断以及精心设计的计划和盘托出，最后道：
“……刘局，这是个机会！不仅能摁住豹哥这条疯狗，很可能扯出他后面的黑线，需要您那边安排可靠人手，关键时刻精准出手，务必人赃并获，把这案子办成铁案！”
“地点我打算放在城西老麻纺厂那个废弃仓库，那里偏，但结构复杂，方便我们布置，也利于你们隐蔽和抓捕。”
电话那头，刘局长沉默了片刻，只有手指轻叩桌面的声音传来，随即是果断的回应：“好！夏天同志，计划我看可行！风险可控，目标明确！我立刻抽调刑警队的精干力量，便衣蹲守！”
“仓库对面有个废弃的水塔，视野极佳，我安排两个人带望远镜上去，周围几条巷子进出口也都布控，你们那边‘鱼饵’引诱，我们这边张网以待！”
“多谢刘局！”夏天挂了电话，心中底气更足，眼神锐利。
下午，日头西斜，一辆军绿色、车斗苦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三轮拖拉机，“突突突”地喘着粗气，从“灵韵”工地后门缓缓驶出。
开车的老兵帽檐压到眉骨，副驾上的老马同样打扮，面色紧绷，目光如电，不断扫视着车辆前后左右。
苦布遮盖下，几个钉着崭新加固条、看起来分量十足的木箱轮廓若隐若现。
车子没有直接往城西去，而是绕到县城中心，特意从最热闹的工人文化宫台球厅门口缓慢驶过。
恰巧，秦朗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青年嘻嘻哈哈地从里面出来，额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
秦朗嗓门清亮，带着点不耐烦，正对同伴抱怨：“……真够折腾人的！我师傅不知从哪又弄来些破铜烂铁，神神秘祟当宝贝，非让连夜挪到城西老麻纺厂那破仓库里藏着，还得让我舅他们轮班去喂蚊子看着！你说那玩意，笨重得要死，擦得再亮有啥用？净耽误工夫……”
他声音不小，台球厅门口几个叼着烟、穿着时髦但又流里流气的青年立刻停下了说笑，眼神交换间，透出几分异样。
三轮车“突突”着远去了，秦朗也被同伴勾着脖子拉走了，仿佛只是少年人一句无心的牢骚。
然而这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那几个混混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消息借着傍晚杂乱的人流和昏暗的暮色，悄无声息地流向县城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
第一天夜里，月冷星稀。
城西老麻纺厂废弃仓库周遭，死寂一片。
“地鼠”带着两名侦察兵老兵，如同三尊融入夜色的雕塑，分别隐匿于最佳观测点。
他们果然没有白等。
约莫子夜时分，两个黑影如同鬼魅，借着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仓库外围。
他们远远观察着那扇新换的锁和仓库轮廓，甚至试图靠近窥探里面是否真有货物，停留了约一刻钟，又悄无声息地遁入黑暗。
“地鼠”通过约定好的微弱信号，将情况传递出去。
鱼来探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