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春华楼,晨光熹微。
梁家二公子晃悠着身子,在小厮搀扶下小心翼翼从后门出来,和老鸨打了个招呼,便顺着小巷一个人摇摇晃晃朝着大街走去。
巷口处一个人影匍匐成一团,将明未明的天色下,梁公子能看到那人侧枕着一张破烂草席,腰间缠着块烂布,蜷缩身体正当中是一个破了半角的搪瓷碗。
见状,梁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自腰间荷包摸出半角碎银,俯下身子小心放到这行乞之人的碗中,随后想了想,又从一旁捡起不大不小的土块,遮住了银子。
如此一来,这人不至于因银钱糊里糊涂睡梦里丢了命,早上醒转又能发现这角碎银。
梁公子对衣衫褴褛之人,无分男女,皆是一视同仁。
只不过有的给的是银子,有的给的是金子。
心知自己是做了件好事,他摇摇晃晃,继续沿着街道往府上赶。
他得趁着父母没醒,赶紧回去,不然少不得一顿训斥,他自己挨顿打倒也没啥,若是连累了照顾他的奶娘,倒是一大罪过。
大街上走了一阵,他便拐进旁边一条小巷,这是梁家府邸的后门所在,他早就吩咐了让人提前守着小门。
“饿……我好饿……”
忽然,他看到往日僻静无人的巷子里多了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半坐在墙边,捂着肚子哼哼着。
那乞丐身下的破席子,梁公子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但他也没有多想,从荷包中摸出块碎银,放在乞丐面前。
“且等日头升起,去街边小摊垫一垫肚子。”
梁公子叹息一声,放下银子便起身。
这世道,老爷们说是太平盛世,盛世不盛世的他不知道,但这钱塘县内遇到的乞丐是越来越多了。
能帮的,他自然愿意帮上一手。
就当梁公子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右腿脚踝被一只铁箍般的手臂狠狠抓住,一股阴冷湿气浸透他的小腿,如同冰块。
“我好饿……”
他悚然回首,只见乞丐乌蓬垢面之下,一双泛着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粘稠的涎水自那乞丐嘴巴流出,粗布衣服上好大一片深色痕迹。
“你干什么?给了银钱还不够?放手!”
梁公子被吓到了,连忙使劲挣脱,噔噔噔后退好几步,背靠院墙喘着粗气怒骂。
“神经病!”
那乞丐保持着伸手抓握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他暗自骂了声晦气,扭头便跑,连扔下的银钱也没想着要回。
梁公子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迎面微风一激,刚看到自家府邸后门,心里一松,原本恼怒情绪稍稍衰退,便有几分头重脚轻。
他被抓的脚踝更是传来阵阵刺痛。
“这年头,连个好人都不好当。”梁公子叹息一声,门前站定,按着约定暗号敲了敲门,“估计有了淤青,回去寻些药酒,好好擦上一擦吧。”
在等小厮亲随开门的空隙,他回首望去,整条小巷空荡荡的,又哪儿有什么乞丐!
“怪了。”他嘟囔一声。
吱呀。
空寂的巷子中,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分外刺耳。
“这么大声作甚?吵醒了别人怎么办?”梁公子皱了皱眉头,训斥的话语从喉咙冒出,两眼便直勾勾看向对面。
开门的是个穿着皂色小衣的仆役,约摸着十三四岁。
“公子?”
仆役小心的问话,好像拨动了他心中某条紧绷着的弦。
梁公子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变得痴迷起来,只觉脚踝那股刺痛变得温暖、火热。
“我好饿……”
他突然觉得,对面的仆役变得好香……
“公子?公……”
小巷传来短促急呼,声音刚起,旋即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有些许吞咽咀嚼。
……
钱塘县,城门口。
“多谢梁兄。”许轩朝着城门口的梁祝拱了拱手,脸上有些窘迫,“没想到,我还真被书院同窗给灌倒了。”
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原本他以为只是同窗小聚,没想到来的人是越来越多,就连书院中几个富家公子也凑了上来,硬生生从小聚扩大到了整个书院的欢庆。
连那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山长也出来同他饮了一杯。
在富家公子和其他同窗凑集的银钱下,拉酒送菜的马车,从书院蔓延到山脚,如果不是此地乃是书院,说不得钱塘县几座青楼的花魁也得被重金请来。
连喝了一整天,许轩不胜酒力,直到这会儿才赶了回来。
“昨夜盛景,小弟在县城也是有所耳闻,只可惜公务在身,不然定要去陪二哥一场。”梁祝脸上带笑,语气中有些遗憾。
城门被兵卒缓缓拉开,两人合到一处,边走边聊。
“说什么陪不陪的,我又不是宴主,也就是恰逢其会,书院同窗借着由头庆祝着科举重开罢了。”许轩眼神清明,哪儿有半点宿醉浑噩,“你我私下宴饮,日后有的是机会。”
“那倒也是。”梁祝脸上笑容又是真切几分,半真半假说道,“待二哥这梧桐树养出凤凰,可莫要忘了小弟。”。
他这许二哥没有忘记他,这就已经够了。
如果说之前有鲁夫子看重,梁祝心目中的许轩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那在这宴会之后,许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又是高了老大一截。
科举重开,单单这四个字,再配上许轩在那些被山长评价为有进士之才的穷苦书生中的地位。
但凡明年春闱有人登科,整个钱塘县,恐怕只有知县以及几位宿老,才能和他平起平坐。
“哪儿来的梧桐树,我院里倒是有棵桃树。”许轩笑了笑,问起自己关注的事,“那都头一事,鲁夫子已是允了,不知……”
“最多三日。”梁祝连忙拍着胸脯,打下包票,“三日之内,小弟亲自把官服给二哥送去。”
许轩满意点了点头。
有官府的情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方便不少。
两人正闲聊着,梁祝突然向许轩告罪一声,快步朝巷口蜷缩的身影走去。
“梁图,吃花酒就罢了,连家都舍不得回?”
“哥……我好饿……”锦衣玉服下,一对泛着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梁祝。
难闻的铁锈味钻入他的鼻孔。
梁祝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