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闻言,亦是无奈地深深一叹,眉宇间凝聚着愁绪,
“高将军…确乃忠义无双之士,性情刚烈如火……此事,急不得。”
他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尤其对于高顺这等宁折不弯、视忠义高于生命的无双猛将,任何轻率的劝解和强迫都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激起他玉石俱焚的念头。
“大哥!让俺去!”
一旁的张飞早已忍耐不住,此刻猛地跳起来,环眼瞪得溜圆,如同两只铜铃,声如洪钟地嚷道,
“俺老张别的不行,喝酒!磨人!最在行!俺就去汝南,天天堵他门口!他不开门,俺就在门口喝!
喝给他听!俺就不信,天下还有化不开的石头心肠!
一顿酒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就来他娘的十顿百顿!俺老张跟他耗上了!”
张飞这看似粗鲁莽撞、甚至有些滑稽的提议,如同在沉重的冰面上砸开了一个窟窿,瞬间冲淡了现场浓得化不开的悲戚氛围。
他那份混不吝的执着和直白的热情,竟隐隐透出一种笨拙的真诚,让人觉得或许…这真的会是个法子?
刘备看着自己这个性情如火又简单直接的三弟,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未立刻应允,也未明确反对。
关羽抚着长髯,目光在张飞身上转了一圈,又投向刘备,微微颔首,眼中竟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说的也是。”
众人的关怀——刘备长辈般的温和、张飞笨拙却炽热的兄弟情义、张辽痛彻心扉的恳求;现实的剖析——陈洛冰冷锋利的直言;未来的指引——那指向巨大阴影曹操的矛头;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终于累积到了顶点,如同蓄满洪水的堤坝,轰然崩溃!
“管他呢,慢慢磨呗,难道能飞了不成?”
吕玲绮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深处汹涌翻腾的海啸,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环视着围在身边的这些身影——这些不再是敌人的人。
积蓄已久的巨大悲痛、无处宣泄的委屈、看清真相后的茫然、连同那在绝望深渊中刚刚探出一点点触角的新生希望……所有的一切轰然爆发!
“哇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哀鸣,毫无征兆地,猛地转过身,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一头狠狠扑进身旁陈洛的怀里!
双手死死攥住他胸前冰冷的铁甲边缘,力大得指关节咯咯作响,仿佛要拽下来一片。
“陈守仁!”
她将那张布满泪痕、鼻涕和灰尘的脸庞深深埋进他并不宽阔却坚实的胸膛,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彻底释放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像一个无助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要把所有的痛苦、恐惧、孤独都哭喊出来。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好…我知道他该死…可是…”
“我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她哭得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迅速浸透了陈洛胸前的衣襟,冰凉一片。
陈洛的身体在少女撞入怀中的瞬间猛地僵直,双臂下意识地抬起,悬在半空,显得有些笨拙和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着怀中颤抖哭泣不止的女孩,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透过衣料浸湿胸膛的温度,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
陈洛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她发泄着。
良久,吕玲绮的哭声渐渐变为抽噎。
“小丫头……”
她忽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洛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刚刚经历巨大悲痛的眼睛里,竟燃起一种异常执拗、甚至有些疯狂的光芒,她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宣告:
“陈洛!你听着!是你把我捡回来的!是你跟我说还有当下的!是你让我没了爹…你就得赔!”
“这辈子!你休想甩掉我!你去哪!我就去哪!你休想…休想丢下我一个人!”
这近乎蛮横的、带着哭腔的宣告,与其说是情话,不如说是一个失去一切的女孩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本能。
却听得陈洛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远处正在商议如何“磨”高顺的刘备、张飞等人也闻声愕然望来。
“诶?”
一直摇着羽扇在旁边默默观察的陈登,此刻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用羽扇半掩着嘴,对身旁的孙乾低声感慨虽是低声,但在场几人却都能听见,
“啧啧,守仁这运气…真是…战场上是万人敌,这情场上,看来也是‘难逃一劫’啊。真是…令人羡煞。”
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与落寞,飘向了远处张绣营地方向,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那位素衣沉静的邹氏夫人。
那声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而,陈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陈登那一瞥和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一边轻拍着怀中依旧抽噎、却死死拽着他衣襟不放的吕玲绮,一边若有所思地看了陈登一眼。
寒风掠过营寨,吹动旌旗。少女决绝的宣告、将军无奈的怀抱、谋士意味深长的感慨…交织在这战后略显凌乱的营地中。吕玲绮的锋刃并未折断,只是以一种更为决绝的方式,将自己藏入了另一把鞘中。
岁末,凛冬的寒意裹挟着大战之后的硝烟气息,笼罩着淮泗大地。
曹操携大胜之威,尽收徐州之地,实力暴涨,虎踞中原,其目光已如鹰隼般锐利地投向了北方那更为庞大的阴影——雄踞四州、带甲百万的袁绍。
时代的巨轮,在碾过吕布的尸骨后,轰然转向,新的格局于血火中初定。
与此同时,刘备集团亦从下邳城外拔营,回师汝南。
虽未得寸土,然此战之中,刘备仁德之名远播,更兼收拢部分徐州败兵及流民,实力于暗中悄然增长。
汝南城头,“刘”字大纛与“青羽”战旗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招展,旗帜边缘被风撕扯出细碎的声响,较之离去时,更添几分沉凝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