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瑛猝不及防,顿时像被点中了穴道,脸颊腾地一下飞起两片艳丽的红霞,瞬间染红了耳根,连纤细的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她慌忙低下头,葱白的手指无措地绞弄着衣带上的流苏,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
“祖母……祖母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女儿家……修行之人……”
她语无伦次,羞得恨不能把脸埋进衣襟里。
“傻孩子。”
卢氏见她窘迫的模样,忍俊不禁,慈爱的笑容在脸上漾开,眼角的细纹都显得格外生动。
她忍不住又伸出手,在那滑腻温软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触感如同上好的暖玉。
“你父亲张鲁,前日特意来我这听雨轩,屏退左右,与我商议良久。正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
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重新斟满茶汤,动作从容不迫,任由那清雅的茶香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
“益州牧刘季玉派来的那位使者,言辞之间多有暗示,言其少主刘循年岁渐长,尚未婚配,闻听张家有女,秀外慧中,深通道法……”
“孙女不愿!”
张琪瑛猛地抬起头,方才的羞涩瞬间被一丝焦急和抗拒取代,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那刘璋之子刘循,女儿也偶有耳闻,听说……听说他性好奢华,终日沉迷于酒色犬马、斗鸡走狗之中,府中歌姬成群,岂会是……岂会是女儿修行路上的良配?”
她语气急促,带着少女对未知命运本能的排斥和对理想伴侣的朦胧憧憬。
卢氏见她如此反应,却只是莞尔一笑,如同看透小儿女的稚嫩心思:
“莫急,莫急。
你父亲张鲁虽为一地之主,更重清修持戒之道,岂会因权势联姻而将我儿推入那等不堪之地?
他早已寻了得体的由头,委婉而坚定地将那使者的试探之意回绝了。”
她端起茶盏,靠近唇边,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睿智的眉眼,
“只是……你这几日静心修行,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曾留意,近日汉中城中,街头巷尾,茶肆酒楼,人们都在饶有兴致地议论着一位人物?”
张琪瑛微微一怔,眨了眨那双清澈如秋水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心中的紧张褪去,好奇又重新占了上风:
“哦?城中都在议论?是哪位人物引得这般关注?”
“此人并非汉中人士,”
卢氏放下茶盏,眼中闪烁着一丝洞悉世情又带着点顽皮的光芒,
“乃是那位如今依附于左将军刘备麾下,助其守备豫州汝南郡的年轻将军——陈洛,陈守仁。”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观察着孙女的神情变化,
“听说此人出身虽非名门显贵,却有万夫不当之勇。
曾在神亭岭独战‘小霸王’孙策麾下十二员悍将,杀得对方心惊胆寒,江东军为之气夺!
更难得的是,他不仅弓马娴熟,更精通韬略,深知民心之本。
在他治下,汝南百姓竟能于乱世中得片刻喘息,其体恤民情,可见一斑。”
张琪瑛轻轻“啊”了一声,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原本因谈论婚事而稍显紧张的神色骤然被一种猝不及防的羞涩取代,红霞再次飞上双颊,比刚才更加鲜艳动人,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
“祖母……祖母今日怎么尽提起这些……这些外人……”
她低下头,声音愈发细小,手指又不自觉地缠绕起衣带。
“外人也罢,内人也罢,其言行功绩,自有公论。”
卢氏眼中那抹狡黠的光更亮了,仿佛很享受孙女此刻的羞态,
“上月有一队从汝南来汉中贩运药材绸缎的商贾,歇脚在城南客舍。
闲谈间,他们便啧啧称道这位陈将军的诸多新奇政令。
尤为称奇的是,他在汝南郡各县乡强力推行的所谓‘卫生条例’。”
卢氏说着,身体倾向案几旁的红木抽屉,动作轻缓地从中取出一卷折叠整齐、质地细密的淡黄色帛书,将它轻轻推至孙女面前。
“这便是商队中人感念陈将军活命之恩,特意誊抄了一份随身携带,又正好被我派去采买物件的管事遇上,觉得新奇便带了回来。
你且看看,虽文字浅白直叙,毫无雕饰,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暗合岐黄医道的根本至理。”
张琪瑛带着几分困惑和更强的好奇心,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帛书。
只见上面用工整却略显生硬的隶书写着一条条简洁明了的条目:“饮水必沸”、“污物必埋”、“病患分隔”、“勿食腐臭之物”……
措辞朴素至极,甚至有些粗疏,却条条切中时疫蔓延的要害。
她目光专注,细细地一字字翻阅下去,渐渐地,脸上的红霞被一种专注的思索所取代,明亮的眼眸中流露出越来越浓的惊讶与赞叹:
“这些条例……看似寻常小事,却关乎生死。这位陈将军,竟也通晓医理之道?而且能洞察疫病流传的根本?”
她抬起眼看向祖母,带着求证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岂止是通晓医理!”
卢氏的语气带着一种发现璞玉般的欣赏,
“那些商贾还说,这位陈将军仿佛脑子里装着无穷无尽的新奇点子。
他亲自画图,指点工匠改良了当地一种深耕的铁犁,又教百姓在冬日闲置的田地里广种一种叫‘油菜’的作物。
说是既能肥地,籽又能榨油,茎叶还能喂牲口、当菜吃。
今春汝南地界,油菜花开之时,漫山遍野一片耀目的金黄,远望如同铺了金毯一般,引得无数人前去观看,成了当地一景。百姓都说,这是陈将军带来的‘黄金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了,只余下檐角凝聚的水滴,一声声,缓慢而清晰地敲打在轩外的青石板上,发出空灵的“嗒……嗒……”声,如同时光的足音。
张琪瑛手捧着帛书,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丝帛,望向某个遥远的地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轩内一时静极,唯有炉中沉香燃烧的微响和残余的雨滴声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