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高池深,粮秣积存,又岂是易与之敌?我军新据此地……”
他修长的手指同样点向地图上的汝南、弋阳、安丰,
“民心初附,根基如同春日嫩芽,尚浅薄。
贸然举倾巢之力南征,若战火迁延,旷日持久,兵疲粮匮之际,后方空虚,祸患必生。”
他转向刘备,语气沉凝,
“兄长,袁术当伐,然何时伐,如何伐?此乃关乎存续大计,需从长计议,步步为营。”
刘备微微颔首,并未立刻回应两位兄弟。
他指节分明的手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叩击,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轻响,目光却如鹰隼般投向下首的陈洛,
“守仁,”
他唤道,声音带着倚重的沉稳,
“汝先前率青羽军巡弋边地,几番与袁术部曲交手,于彼方军情虚实、士气民瘼,当有切肤之痛。
今日之议,你有何灼见?”
陈洛闻声,从容起身。玄色深衣下摆拂过地面,无声无息。
他走到巨大的木案前,俯身拾起那根指示用的光滑竹鞭,尖端带着一点沉暗的墨迹,稳稳点在汝南与淮南犬牙交错的边界线——
一处名为“松亭津”的渡口标记上。
“主公明鉴,关将军洞察秋毫,所言切中要害。”
陈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珠坠玉盘,
“袁术悍然称帝,僭越神器,已成天下公敌,实乃失道寡助。”
竹鞭随之向南移动,划过淮河流域,
“加之境内连年饥馑,饿殍蔽野,军卒粮秣不继,人心早已涣散如沙,此乃其致命之弊。”
他话锋一转,竹鞭的力道陡然加重,指向寿春,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麾下仍有数万之众据守坚城,纪灵、张勋、桥蕤之辈,困兽犹斗,不可小觑。
反观我军,”
竹鞭迅速回撤,在汝南、弋阳、安丰三地谨慎地圈画着,
“新得之地,百姓喘息未定,仓廪远未充盈,军资转运艰难,根基如同无根浮萍,急切间难以深扎。
若此时倾力南征,掏空家底,则后院门户洞开。北方……”
陈洛的声音陡然转冷,竹鞭如闪电般猛然戳向地图顶端——许都的位置。
“曹操,枭雄心性,鹰视狼顾,其厉兵秣马,野心昭然若揭。
彼对我汝南沃土,垂涎日久。
一旦我军主力深陷淮南泥潭,彼趁虚挥师南下,如利斧劈朽木,我等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顷刻间便会倾覆瓦解!
此乃腹背受敌之危局,不可不防!”
“那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那国贼逍遥自在?”
张飞急得额角青筋跳动,粗壮的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仿佛捏碎了袁术的骨头,
“看着咱汝南边地的百姓被袁术的豺狼啃食?看着老人孩子被拖走充作军粮?!俺老张受不了这等鸟气!”
“三将军息怒,”
陈洛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眼中的寒星仿佛淬上了冰焰,
“正面对垒,硬撼坚城,纵能胜,亦必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军根基浅薄,此等消耗,如同剜肉补疮,非上上之策。”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洞悉棋局的深邃,
“然,有人比我们更急于除袁术而后快,其急切之心,远胜你我。”
“何人?”
张飞追问,虎目圆睁。
“许都的那位——”
陈洛手中的竹鞭,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敲点在许昌的位置,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堂内回荡,
“曹司空!”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袁术僭号称尊,公然践踏汉室仅存的尊严,此乃对许都朝廷、对天子最大的羞辱!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其权柄根基,尽系于这面汉室大旗。
袁术此举,无异于将曹操的脸面和权柄踩在泥里狠狠践踏!
他岂能容忍?岂会善罢甘休?”
陈洛的目光迎向刘备,
“此前,我代表主公,忍痛割舍小沛重镇,与曹操达成盟约,所求为何?
正是为此刻埋下伏笔!是时候,让他兑现这‘共讨国贼’的承诺了。”
关羽抚髯的手势骤然一顿,凤眼中精光湛然:
“守仁之意,莫非是要驱虎吞狼,借曹操之力?”
“正是此意!”
陈洛掷地有声,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曹操所求,无非是剿灭国贼的赫赫威名,以及淮南膏腴之地尽入其彀中。
我军所求,则是实实在在的喘息之机、壮大之资与立足之土。此二者,看似并行不悖。”
他话锋突转,语气沉凝如铅,
“然,若我军一味催促,甚至主动请缨为先锋,曹操何等心思?
其多疑狡诈,必生疑窦!届时,只怕他会顺水推舟,以‘盟约’为名,驱使我军为前驱,先与袁术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待我军折损殆尽,袁术亦奄奄一息,他再挥大军从容南下,收拾残局,尽收渔利!
主公,此等为他人火中取栗、作嫁衣裳之事,徒耗儿郎热血,为他人霸业铺路,决不可行!”
刘备眼中精光暴涨,如同暗室中点燃的火炬,
“守仁思虑周详,鞭辟入里!然则,操乃世之奸雄,岂是易与之辈?
你必有良策,可令其心甘情愿,倾其府库钱粮,与我合力伐袁?”
陈洛放下竹鞭,拱手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屏息的磁性:
“主公明鉴万里。洛确有一计,剑走偏锋,乃是险招。
然,若天佑我军,计成之日,可收‘驱虎吞狼、坐观成败’之奇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惊疑的面孔,一字一句道,
“我军需伪造一封袁术亲笔,写给其心腹大将张勋或是谋臣杨弘的‘密信’。此信,非比寻常!
信中文辞,需极尽猖狂恶毒之能事!
不仅要肆意辱骂汉室为朽木,污蔑天子为傀儡,更要指名道姓,辱骂曹操为‘阉宦遗丑’,讥其出身卑贱如淤泥,言其不过一介‘赘阉遗丑’,靠着宦官祖父的荫庇才侥幸得势,根本不配与他这‘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的汝南袁氏嫡子争雄!
要写得言之凿凿,仿佛袁术正指着曹操的鼻子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