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在一旁不时出声指点,低沉的声音虽不高,却穿透了刀锋破空的锐响:
“玲绮!左肩沉半分!”
“收势要稳,力贯刀尖!”
看到陈洛走出来,张辽停下指点,对他颔首示意。
场中的吕玲绮,手中狂舞的刀光骤然一顿。
她眼角的余光显然已瞥见那个玄色的身影,却立刻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扭过头去,精致的下巴高高扬起,对着虚空用力地“哼”了一声,仿佛对空气都充满了嫌弃。
她重新挥刀,向着前方一个无形的敌人狠狠劈去,力道比刚才更加凶狠狂猛,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陡然加剧。
然而,在她刻意扭向一侧的颈项与鬓发遮掩下,那小巧如玉的耳垂,却在灿烂的日光里,无法抑制地、一点一点晕染开娇艳的绯红,宛如雪地里悄然绽放的红梅。
张辽走上前几步,对陈洛拱手笑道:
“将军议事了?观诸位神情,似已有定策。”
陈洛点了点头,目光仍在不远处那倔强挥刀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简单将讨袁之策说了。
张辽沉吟道,
“借曹之力,确是妙招。只是……玲绮这丫头,听闻要打袁术,怕是又想起其父当年与袁术的恩怨,心思有些波动。”
陈洛望向那个倔强的身影,低声道:
“文远放心,我知晓。乱世如潮,每个人都被裹挟其中,她能留在军中,已是难得。”
他顿了顿,
“前方有陈登、子龙和叔至,安丰一线稳如磐石。待淮南事定,这天下格局,又将是一番新景象了。”
远处,吕玲绮一套刀法练完,收势而立,额角见汗,胸口微微起伏。
她偷偷瞥了陈洛一眼,见他正与张辽交谈,并未看自己,不由得撅起了嘴,低声嘟囔了一句:
“哼,神气什么……”
但握着刀柄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另一边的许都,骄阳似火,仿佛要将青石板路烤得冒出烟来。
司空府邸深处,纵然高墙深院隔绝了几分暑气,厅堂之内依旧闷热如蒸笼。
巨大的青铜冰鉴置于角落,丝丝缕缕的寒气顽强地散发出来,萦绕着鉴体形成一层朦胧的白雾,如同垂死的挣扎。
但这微薄的凉意,刚一触及厅堂中央那片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便瞬间消融殆尽,丝毫驱不散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呵呵。”
曹操踞坐在主位之上,那位置由整块乌木雕刻而成,通体覆盖着厚重的黑漆,其上以赤金细细描绘着狰狞的螭龙纹路,象征着无上权威与凛然杀气。
他整个人深陷在这象征着权力的座椅里,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夕堆积的铅云,仿佛随时能拧出冰冷的水滴。
“真是……”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帛书,那帛书质地粗糙,边缘甚至有些毛糙,显然并非出自宫廷御用。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几乎要将那粗糙的织物嵌入掌心肉里。
那帛书上的字迹,如同狂舞的毒蛇,张狂潦草,笔墨间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刻骨的蔑视,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跋扈到了极点的戾气:
“……汉室衰微,气数已尽,天命昭昭,归于朕躬!朕承昊天之命,建号仲家,席卷江淮,威震寰宇,此乃顺天应人之举!
曹阿瞒不过一阉宦遗丑,藉父祖卑污之荫庇,侥幸窃据高位,安敢妄称汉相,恬颜与朕争衡?汝之出身,贱若蝼蚁,秽同沟渎,一身腥膻洗之不去!
竟也痴心妄想,觊觎神器?岂非沐猴而冠,徒惹天下笑耳!
待朕扫平江淮,秣马厉兵,旌旗蔽日,必当挥师北向,踏破中原,取汝首级,悬于许都城门之上,曝尸百日,以儆天下效尤之徒!”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曹操的眼眶,刺入他的心脏。
尤其是那“阉宦遗丑”四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最深处烫下了耻辱的印记。
他先祖曹嵩虽官至太尉,位极人臣,但那身世的隐秘——
本姓夏侯,过继与宦官曹腾为嗣——始终是他心底最深、最痛、最不愿触及的一根毒刺。
袁术此番僭越称帝已是滔天大罪,而信中这恶毒到极点的人身攻击,更是将这根毒刺狠狠搅动,鲜血淋漓!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炸开!曹操猛地将那卷承载着滔天羞辱的帛书狠狠拍在眼前的紫檀木案几之上!
力道之大,震得沉重的案几都仿佛跳了一下。
案上陈列的笔山墨海、玉质砚台、青铜镇纸,如同受惊的鸟雀般四散蹦跳,墨汁泼溅,在光滑的案面和名贵的帛书上洇开一片片狰狞丑陋的污迹。
“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霍然起身,动作迅猛如扑食的猛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双平日里深沉如渊的细长眼眸,此刻寒光爆射,充满了血丝,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瞪着虚无的前方,宛如一头被彻底激怒、正欲择人而噬的苍狼。
“袁——术——竖——子——!”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恨意与狂暴的杀气,如同闷雷滚过天际,震得厅堂高处的雕花梁柱间,积年的灰尘簌簌而下,在透过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凌乱飞舞。
“安敢如此!安敢如此辱我——!!!”
雷霆般的怒吼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撞击,余韵久久不散,让空气都为之颤抖。
堂下,谋臣武将分立两侧,如同泥塑木雕般屏息垂首,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成为这风暴中心的下一个牺牲品。
武将队列中,独眼的夏侯惇,那只完好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虬髯戟张,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按在腰间环首大刀刀柄上的大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杀气如有实质般溢出。
铁塔般的许褚,更是须发皆张,厚重的胸甲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那青砖瞪穿,只待丞相一声令下,便要第一个冲出,将那寿春城踏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