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黑角坊的喧嚣逐渐沉寂,唯有血月的光芒透过石屋狭窄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张枫盘膝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陈旧的剑穗。淡蓝色的碎晶触感冰凉,仿佛凝结了万古不化的哀伤。识海中,生死簿残页的震颤已渐渐平复,但那份悸动却深深烙印在心间。
林君怡。
这个名字反复回荡,伴随着桃林中那道翩若惊鸿的舞剑身影,清晰却又模糊。他试图捕捉更多细节,却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形的屏障阻隔了更深层的记忆。
“轮回……复活……”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要付出何等代价,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一定要让那道身影重新站在阳光下。
就在这时,剑穗末端那淡蓝色的碎晶忽然微微一亮,比之前更加清晰几分。一股微弱却执着的牵引感从中传出,指向坊市外的某个方向。
与此同时,他怀中那块暗青色的金属片也轻轻震动,与剑穗的牵引感产生奇异的共鸣。
“有东西在召唤它们?”张枫豁然起身。铁头尚未归来,他不再犹豫,将两件东西贴身收好,悄无声息地溜出石屋,循着那微弱的指引,避开零星的行人,迅速离开了黑角坊。
那指引飘忽不定,却始终指向一个方向——罪血废坑更深处的某片区域。那里比之前的地窖更加荒凉偏僻,传闻有强大的血魇兽出没,即便在黑角坊也少有人敢深入。
张枫运转体内那丝生死之气,身形如轻烟般在残垣断壁间穿梭,速度极快,脚步落地无声。他对力量的掌控越发精细,轮回道典的基础法门自行运转,不断吸收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炼化为生死之气,虽然微少,却源源不断。
约莫一炷香后,他穿过一片枯死的树林,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央,竟不可思议地生长着一小片桃林。
与外界的死寂荒凉截然不同,这里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在血月下仿佛流淌着淡淡的辉光,微风拂过,落英缤纷,美得如同幻境。桃林中央,似乎还有一口干涸的古井。
然而,这极致的美丽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更深的死寂与悲伤。生机与死意在这里诡异交融。
张枫怀中的剑穗和金属片震动得愈发剧烈,那牵引感的源头,就在桃林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步入桃林。花瓣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冰凉。越往深处走,那股悲伤的气息就越发浓郁,甚至影响了他的心神,让他胸口发闷,鼻尖酸涩。
终于,他来到古井边。
井口布满裂纹,早已干涸,只有几片桃花瓣落在井底。
牵引感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张枫取出剑穗和金属片。只见剑穗上的淡蓝色碎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不再微弱,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那块暗青色金属片也悬浮而起,表面浮现出细密复杂的符文,与碎晶的光芒交相辉映。
嗡——!
两者光芒交织,投射在古井上方,缓缓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虚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轮廓,身着素白衣裙,身姿窈窕,手持一柄长剑虚影,正在翩然起舞。剑光清冷,身姿曼妙,与张枫记忆中碎片完全重合!
虽然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悸动,让张枫瞬间确定了她的身份。
林君怡!
或者说,是她残存于此的一缕极其微弱的残魂印记!
那虚影似乎感受到了张枫的存在,舞动的身姿微微一顿,缓缓“望”向他。没有言语,只有一股浩瀚如海却又脆弱如丝的悲伤与眷恋,如同潮水般涌向张枫。
刹那间,更多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张枫的识海!
不再是模糊的景象,而是一些清晰的情感烙印——
并肩作战的信任……
生死关头的决绝……
桃林下的轻声笑语……
最终时刻,一道决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以及一声仿佛跨越轮回的、带着笑意的诀别:“活下去……”
“呃啊!”张枫捂住剧痛的头,踉跄一步,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那些情感太过真实磅礴,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
他明白了。
这缕残魂印记,被特殊的力量封存于此,与剑穗和这神秘金属片(或许是某种魂器碎片)产生共鸣,才因他的到来而被激活显现。
她是在等他!
等了不知多少岁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桃林四周的黑暗中,陡然亮起十几双猩红嗜血的眼睛!强大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血魇兽!而且不是一两头,是一群!至少十几头,其中领头的三头,气息赫然达到了洞天境初期!
它们显然是被此地异常的能量波动(剑穗、金属片、残魂显现)吸引而来!
这些诞生于死寂与污血中的怪物,对纯净的灵魂力量和强烈的情绪波动最为敏感!
“吼!”
领头的一头洞天境血魇兽发出一声咆哮,化作一道血影,率先扑向古井上方那缕脆弱的残魂虚影!其他血魇兽也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它们要吞噬这缕残魂!
“滚开!”
张枫目眦欲裂,想也没想,生死之气轰然爆发!他猛地将手中的暗青色金属片掷向扑来的血魇兽,同时身体如同炮弹般射出,挡在残魂虚影之前!
那金属片在空中爆发出微弱的光芒,竟让扑在最前面的血魇兽动作迟滞了一瞬!
趁此机会,张枫将全身力量灌注右拳,生死之气交织,一拳轰出!
轮回拳·枯荣!
这是他对生死法则最粗浅的运用,一拳之中,既蕴含剥夺生机的死寂,又带着一丝催发生机的荣焕!
砰!
拳爪相交,沉闷的巨响在桃林中回荡。
张枫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气血翻腾,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桃树上,花瓣簌簌落下。手臂剧痛,几乎骨裂。
洞天境的力量,远超搬血!即便他根基特异,功法超凡,硬撼之下依旧吃了大亏。
但那头血魇兽也不好受,它击中张枫的利爪,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发黑,仿佛被抽干了精气!它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嘶吼。
其他血魇兽已经逼近,猩红的眼中只有对那缕残魂的贪婪!
林君怡的残魂虚影似乎受到了惊吓,光芒明灭不定,变得更加虚幻。
看着她即将消散、并被吞噬的模样,张枫心中涌起滔天的不甘与愤怒!
“不准……动她!!”
他嘶吼着,完全不顾伤势,再次强行运转《轮回道典》!识海中的生死簿残页虚影疯狂震颤,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浓郁的生死之气从他体内爆发,在他身后隐隐勾勒出一道极其模糊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圆形印法轮廓!印法之中,生与死的气息如同阴阳鱼般流转不息!
轮回印雏形!
在这极致的情緒与压力下,他对轮回道典的领悟再进一步,勉强凝聚出了一丝轮回印的雏形!
虽然虚幻不堪,随时可能溃散,但那股凌驾于生死的至高意蕴,却让所有扑来的血魇兽动作猛地一僵,眼中本能地露出恐惧!
“给我……灭!”
张枫趁此机会,双手艰难结印,将那模糊的轮回印雏形向前推去!
无声无息。
冲在最前面的几头搬血境血魇兽,身体瞬间僵住,然后如同风化的沙雕般,生机尽灭,化为飞灰!连那三头洞天境血魇兽也惨叫着倒退,身上血光黯淡,显然受了重创!
一击之后,张枫脸色惨白如纸,身后的轮回印虚影瞬间溃散,整个人虚脱地单膝跪地,大口喘息,七窍甚至渗出了丝丝鲜血。强行凝聚轮回印雏形,几乎抽干了他的一切,也带来了严重的反噬。
残存的几头洞天境血魇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似乎被吓住了,不敢再上前。
而那缕残魂虚影,似乎感受到了张枫的拼死守护,微微飘近他,虚幻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抚慰。
随后,光芒渐渐暗淡,最终彻底消散,重新归于沉寂。仿佛能量耗尽,也仿佛是不愿再为他引来危险。
剑穗上的碎晶也恢复了之前的黯淡平凡。
血魇兽们低吼几声,最终忌惮地看了张枫一眼,拖着受伤的躯体,缓缓退入黑暗之中。
桃林中,只剩下张枫一人,跪在落花之中,喘息声粗重。
他看着残魂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手中的剑穗,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虽然依旧有很多谜团,虽然力量依旧弱小。
但他找到了第一个确切的痕迹。
见到了她的一缕残魂。
并为之而战。
这就够了。
前路再难,亦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