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日,唐蓝剑尖在地上划出三道痕,歪歪扭扭,却一笔没断。
第一势,他不再追求斩杀之力,而是试着“穿”过空气,像风穿过林梢。
第二势,他不再想着“破敌”,而是让剑势自然流转,哪怕真气断续,也不强求连贯。
第三势,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师父临死前的脸,闪过自己在破庙里喝下的那碗热汤,闪过昨夜倒在城门口时,那丝不肯熄灭的求生欲。
他出剑。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一声轻问:“我……还能走多远?”
剑落,地面冻石“咔”地裂开一道缝,不深,但笔直。
血衣客看了眼,点点头:“还行,没蠢到家。”
唐蓝喘着气,跪在地上,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滴。
血衣客扔来一个瓷瓶:“服下,压压寒毒。别问我哪来的,问就是偷的。”
唐蓝没接,只是抬头:“你为什么要教我?”
“为什么?”血衣客笑了,“因为你这剑,蠢是蠢了点,但够真。不像那些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捅刀子的伪君子。你至少——敢问。”
他转身要走。
唐蓝忽然道:“我叫唐蓝。”
血衣客脚步一顿:“我知道。十几年前那个不知好歹的唐太岁唐岩峰的儿子嘛,慕容清晏通辑的也是这个名字。”
唐蓝发愤的大声叫道“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我爹”
风雪中,血衣客问道“一个明明没有任何实力来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却非要与别人海誓山盟导致家破人亡的人不就是不知好歹吗?”
那道血袍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一句飘来的话:“破风三势,我只教一遍。下次见面,我要看你用它——问出个天翻地覆。”
三日前,血衣客正从南疆归来,一路穿山越岭,途经赤焰城。他本无意停留,只是在城中酒肆歇脚时,听见两个醉汉争执,提到了“焱心诀”“大齐追杀”“狂焱噬现世”等字眼。他当时正喝到第三碗劣酒,闻言冷笑一声,酒碗往桌上一磕,碎了一角。
“玉无极死了快四个月,竟还有人惦记他的徒弟?”他喃喃自语,眼神却冷了下来。
当晚,他便出了城,在荒野间循着零星的血迹与剑气残痕,一路寻来。直到看见这间破窑中跃动的火光,和那个在寒毒折磨下仍不肯倒下的身影。
他没现身,只是在远处看了整整一夜。直到唐蓝第三次吐血,第七次跌倒,第八次挣扎着爬起,他才终于踏入风雪。
唐蓝没再说话,只是把瓷瓶打开,倒出一粒药丸,毫不犹豫吞下。苦得他直皱眉,可那股苦味顺着喉咙下去,竟让他脑子更清醒了。
他盘坐在寒石上,闭眼调息。体内寒毒被药力压制,经脉虽仍滞涩,但已能运转真气。他不再强冲,而是以呼吸为引,一吸一吐,像潮水般缓缓推进。
“问月无我……”他默念,“不为杀,不为恨,只为——问个明白。”
他再次出剑。
这一次,剑势不再暴戾,也不再滞涩。而是像月光洒在雪地上,清冷,寂静,却无处不在。
一剑出,窑口寒风骤然回旋,卷起炭灰如龙卷。
地面冻石“咔咔”连响,又裂开两道缝,与第一道并列,正好三道。
炎钓光从窑后探出头,手里还捏着块赤焰岩,看得目瞪口呆:“我靠……你这是练剑还是召雷?”
唐蓝收剑,睁眼。
眸中戾气未散,却多了一分冷彻如月的清明。
他低头看着地上三道裂缝,忽然笑了:“原来……问,比断难多了。”
炎钓光走过来,踢了踢冻石:“你这剑,以后别叫断月斩了,太土。叫啥?‘问天大爷’?”
“问月剑。”唐蓝轻声道,“问月无我剑。”
“土是土了点,但好歹比‘断月’听着有文化。”炎钓光咧嘴,“不过你这三道缝,咋跟血衣客地上划的那么像?”
唐蓝没答,只是把剑收回鞘中,指尖轻轻抚过剑柄上的裂纹。
他知道,这三势他还没真正掌握,寒毒也未清,仇也没报。可他不再急了。
有些事,得一剑一剑地问。
窑外风停,雪住。
唐蓝站起身,望向北方。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剑,直指天际。
他抬起手,把狂焱噬横在身前。
剑身映出他的脸,冷,静,却不再扭曲。
他低声说:“下次见面,我要让你看看——”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一声狼嚎。
唐蓝闭嘴,握紧剑柄。
而此刻,风雪已歇,月光洒落大地,仿佛为这片荒原披上银甲。唐蓝站在窑前,望着北方皇城的方向,眼中再无焦躁,唯有沉静如渊。
他知道,血衣客不会白教他三势。
他知道,寒毒未清,仇人未诛,路还很长。
但他也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为了“断”而挥剑。
而是为了“问”。
问天,问地,问人心,问这不公的世道。
他缓缓转身,走进窑中,重新盘坐。
剑横膝上,如伴故人。
月光透过窑口,落在剑刃,映出一道清冷的光。
像一道尚未写完的誓言。
远处那声未说完的狼嚎还在风里打着转,像是被风撕碎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飘在雪原之上。唐蓝握紧剑柄,指节泛白,依旧一动不动。他的目光钉在北方的地平线,那里云层低垂,灰暗如铁,仿佛压着一座沉睡的坟墓。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刀子刮过旧伤,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时,炎钓光从窑后跳了出来,脚下一滑,差点摔个狗啃泥。他手忙脚乱地护住怀里那块赤焰岩,差点砸在地上。那石头通体暗红,表面裂纹如血管般蠕动,隐隐透出灼热气息,是他从赤焰城外三十里荒地里挖了整整一夜才得来的。
“你俩对峙完没?”他跺着脚,搓着手,声音发抖,“我手都快冻僵了,再不走,咱俩就得在这儿演‘兄弟情深,共赴黄泉’了。”
唐蓝的眼神从北方收回,沉默片刻。他低头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那道旧疤——那是师父玉无极临死前抓出的痕迹,血衣客曾说:“这道疤,是你活下来的凭证,不是复仇的图腾。”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像是把什么哽在胸口的东西硬生生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