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龙门裂峡应龙定波金髓烙图山河归序
火星水手峡谷深处，罡风如亘古不息的叹息，卷起铁锈色尘沙，抽打在亿万年沉寂的岩骨上。千仞绝壁如斧凿刀削，裂缝纵横似大地龟裂的伤口，在双月清辉下泛着幽冷的青铜光泽。静裹紧月白披风，独立于断崖边际，足下便是吞噬光线的幽邃深渊。腕间灵珠流转微芒，映得黝黑玄武岩浮漾出青铜锈迹般的古意。她俯身细察，岩隙深处有星砂荧荧，银芒跳跃似星河碎末坠入凡尘。谷底溯风挟带着金属锈蚀与万载寒冰的气息，凛冽如刀，在她素白披帛上凝出繁复霜纹，鸦青裙袂亦被濡湿，紧贴肌肤，传来刺骨寒意。
远方地底传来沉浑回响，似有巨龙于九幽之下辗转反侧，每一次震动都顺着岩层直达足心，震得发间青鸾衔珠步摇珠链簌簌轻颤，清音碎玉般敲碎了死寂。“这裂痕间凝着的，并非寻常地动，而是星辰崩解般的苍茫气息。”静纤指轻触冰冷岩壁上最深的一道裂痕，指尖蓦地一麻，仿佛触及沉睡巨兽的脉搏。只见冰裂纹路竟如活蛇般微微游动，缕缕玄黄之气氤氲渗出，触及肌肤竟生出一丝奇异的暖意。恍惚间，似见披蓑巨人擎开天巨斧劈裂山岳的洪荒景象，惊雷余韵自远古穿透时空，直抵心魄，引得耳垂玉坠清鸣如佩。数粒赤砂自裂缝边缘滚落，半空中奇妙地幻化出微缩的山川河岳，沧海桑田于瞬息间演绎更迭。掌心温热的灵珠骤然灼烫，垂眸视之，珠光深处，应龙盘绕守护北斗的威严身影赫然显现，龙目如电，直视峡谷之心。
梦凝眸于斧纹深处，掌中陨金罗盘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盘面镌刻的二十八宿星位，此刻竟与脚下大峡谷的险峻走向隐隐相合，北斗勺柄如天铸之剑悬垂，锋芒锐利，直指谷底未知的渊薮。倏忽间，罗盘天池中无源之水自行浮起细密水珠，在火星干燥稀薄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化作一幅微缩的九州河岳图景。青玉指针在图上游移不定，竟逐一点亮图中沉睡的龙脉，每一道蜿蜒的金色轨迹，都精准地勾勒出地下潜藏水脉的隐秘经络。“昔年应龙助禹王疏导洪流，其鳞甲纹理，便是引路的天然星图。此地脉络，竟与之暗合。”梦话音未落，脚下广袤的平原中心猛地向下塌陷，浊浪排空！
一个巨大的漩涡骤然生成于峡谷腹地，其势搅动如万千蛟龙潜渊，碧波碎裂如倾覆的翡翠玉山，散作片片幽光，蒸腾的水汽在残阳如血的余晖下晕染开，如同铺展的赤色绡纱。浮沫间点点鳞光明灭不定，恍若上古遗落的玉璋碎片沉浮不定。漩涡中心，异象再生。浑浊的水流向两侧排开，一头巨龟虚影背负着巍峨石碑破浪而出！龟首峥嵘，形貌苍古，盘曲如虬枝的犄角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寒冰，龟甲上纵横交错的纹路，赫然暗合洛书九宫玄机。碑身覆盖着斑驳苔痕，“天一生水”四个鸟篆古字渗出涓涓细流，在天光映照下，竟化作百条剔透的游鱼。鱼儿通体晶莹，腹腔内星芒流转，尾鳍优雅摆动，带起细碎如星屑的冰棱。梦以罗盘仔细勘测，惊觉此地水脉走向，竟与故土黄河的古老河道分毫不差。罗盘指针忽而剧震，铜胎表面浮出奇异的暗纹，竟与他幼年汴河畔拾得的那片龟甲裂纹隐隐呼应！静俯身细察，罗盘天池的水影里，清晰地映出双鱼衔尾、循环不息的玄奥之象！
“看那涡心！”静素手遥指漩涡深处。其声清越，却似投入古井的石子，被轰鸣吞没。话音未落，浓稠的白雾自渊底喷薄而出，如天河倒泻，瞬间弥漫开来，遮蔽视线。雾中隐现巨大的九曲水车虚影，辚辚转动，青铜轮辐上挂满万载寒霜，每转动半轮，便发出清越的金玉相击之音，仿佛有上古乐师在云雾深处敲击着无形的编钟。雾气凝结的水珠坠落在梦的罗盘上，竟蚀刻出前所未见的崭新星轨纹路，宛如一道倒悬的微型银河，静静悬浮。
空灵的吟唱仿佛穿透水雾，渺渺传来。只见一位素衣广袖、气度雍容的身影，踏着玄色巨龟破浪而出，衣袂翻卷若流云舒卷。其掌中所托的残页已然泛黄脆裂，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化为齑粉。那玄龟双目蕴着琥珀般的温润光泽，脊背青苔斑驳，颔下所系的青铜古铃随着它悠长的呼吸微微轻颤，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嗡鸣。奇的是，铃音所过之处，两侧岩壁间飞速蔓生出青翠欲滴的苔藓，苔痕蜿蜒伸展，竟自行勾勒出古老星宿的图谱，与梦手中罗盘散发的清辉交相辉映。“千年迷阵，唯此残简可破。”梦自怀中珍重地取出那卷泪痕斑驳的竹简，轻轻向前一抛。竹简如通灵性，投入翻涌的雾海，其上篆字骤然化作数尾赤鲤跃出水面，鳞光灼灼，宛如熔化的赤金，鱼尾灵动地一摆，那看似无解的九曲迷阵竟如冰消雪融般豁然消散，露出岩壁间一道深藏的三丈裂隙！碎裂的雾珠纷纷坠落，在二人脚边汇聚，凝成一副完整的星宿图谱，每一粒剔透的水珠里，都漾动着不同节气潋滟的水光。
裂隙深处幽暗，一幅黄帝乘龙升天的古老壁画在珠光映照下徐徐展开，历经沧桑，色彩依旧粲然夺目。壁画中央，神龙双目所嵌的硕大黄玉骤然迸射出万丈金光，煌煌赫赫，瞬间刺破峡谷累积万载的幽暗，如同晨曦骤然君临，将一切照彻。静发间的青鸾步摇无风自动，金丝掐成的凤尾翎羽笔直地指向龙睛方位：“那补天石髓，竟深藏于此！”话音未落，整座山体轰然剧震！壁画中应龙石像昂起威严的头颅，怒目圆睁，虬劲的龙须猛然扫动，碎石如暴雨般砸落！碎石触地，竟化作赤色的蝌蚪文蜿蜒游走，自行组合成玄奥莫测的先天卦象。与此同时，岩壁渗出淡金色的髓液，遇风即凝成纤细的金丝，灵动如织，将散落的符文串联成流动的河图。符文光芒流转间，骤然显现出应龙与蚩尤在洪荒大地上惨烈鏖战的景象，龙血浸染之处，火星赭红的土壤斑驳陆离，无声诉说着远古的悲怆与创痛。
梦眼疾手快，一把揽住静的腰身疾退数丈。腰间青龙剑铿然出鞘，清越龙吟响彻冰渊，一道匹练般的弧光直斩向躁动的龙目黄石！剑锋触及黄石的刹那，石中迸射出更为炽烈的金芒，“轰隆”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岩壁深处千年冰封的暗河轰然解冻！滔天寒流裹挟着玄黑坚冰，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奔涌咆哮，直欲吞噬一切！静神色沉凝，翻腕取出焦尾古琴置于膝上，素手疾拨宫弦，清越而激越的古调破空而起，如裂帛穿云！音波过处，三百青鸟自云端衔翠绿枝条而来，柳丝榆荚交织翻飞，绿意盎然如春神降临，瞬息间筑起九重檀木堤坝，横亘于狂澜之前。青鸟羽翼拂过汹涌的水面，奇异的水草随之蔓生缠绕，如灵蛇般急速加固堤身。琴音漾开的涟漪处，朵朵青莲绽放，花瓣晶莹剔透，花心托着金光流转的篆字封印，稳稳镇住滔天浪涛。青莲绽放的瞬间，水面倒影奇妙地映现出上古先民祭祀应龙的庄重幻影，香火缭绕，祷祝声声，与现实的危机形成奇异交织。
黄石离壁的瞬间，峡谷更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地鸣。大片岩层应声剥落，显露出一幅清晰的九州图卷，图中故道江河的脉络竟与火星地底水系的纹路丝丝相扣。静凝神屏息，将额间灵珠的清辉引向黄石璀璨的光华，珠内景象疾速流转：应龙鏖战蚩尤，淋漓龙血渗入地脉化为赤壤，剥落的龙鳞化作千里玄铁矿藏……她眸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将温润的黄石稳稳按向岩壁坤位。补天石髓遇土即融，金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沿着地缝蜿蜒生长，所过之处，赤砂那燥烈的暗红悄然褪去，渐次转青，竟生出茸茸新绿，散逸出沁人心脾的勃勃生机。岩壁随之渗出清甜的甘露，如天霖沛然洒落，滋润着初生的苔藓，转眼铺就成一片翡翠绒毯。苔藓间忽绽点点银花，舒展之际伴有清越的龙吟，声声回荡在新生的峡谷之中。
双剑交鸣，剑光如匹练惊鸿，悍然劈开新生的河道，奔涌的寒流顷刻间由浊转碧，澄澈见底。浪花飞溅处，跃出成群文鳐鱼，银鳞闪烁，折射着远方城郭晶莹穹顶的瑰丽倒影。梦拭去剑身清冽的水渍，抬首远眺，火星两极冰冠消融之势似乎悄然减缓，漫天瑰丽的极光如神女彩练般舞动，光幕之中，隐约可见星宿重归其位的玄奥天象。她俯身掬起一捧清泉，掌中浮起半透明水母状的神异生灵，伞盖纹理精密如天然九宫排列。“黄石归位，地脉自安。”静轻抚过湿润的岩壁，灵珠透出女娲神石的温润虚影，与黄石光华交融流转，最终化作阴阳双鱼不息轮转的太极图印。岩壁沁出的清露甘醇清冽，在初透的晨光中折射出七彩霓虹，凝成一道横跨新生峡谷的虹桥。虹影朦胧间，似有仙人虚影对坐弈棋，落子之间引动棋枰上四季光影流转、生生不息。
星河低垂，七色虹桥光华流转。桥畔岩缝里，悄然生出一丛奇异灵草，叶脉纹路暗合洛书轨迹，幽香清冽，莫名勾起静心底故土槐花盛放时的温柔记忆。她采撷一片青翠的草叶，纳入梦的掌心。指尖相触的刹那，草叶的经络忽化细密金线般的篆字，如活水流淌，传递着无声的讯息。星河之下，应龙壁画泛起流萤般的微光。龙爪紧握的剑影渐渐淡去，终化作生生不息的水循环图腾，深深铭刻在新生的岩壁之上。梦以剑尖蘸取新河清冽之水，在地面挥洒出河图交叠之象。水痕未干，两岸岩壁竟生发出珊瑚状的晶莹簇丛，枝杈玲珑剔透，间缀着萤石微粒，恍若将九天星辰嵌入了山河肌理。奇妙的是，每一粒萤石微光闪烁间，皆映照出不同时辰潮汐涨落的玄妙韵律。
寒潭重归深邃平静时，东方天际已透出微茫的曙色。静俯身拾起阶前一株并蒂而生的冰莲，忽觉发间微微一沉，多了一支由冰晶自然凝成的步摇。垂珠轻触耳畔冰凉肌肤，便响起渺渺古调吟哦之声，其韵律竟暗合火星地脉深处流转的玄机。梦将温热的黄石碎片珍重收入罗盘，见磁针已稳稳定指坤位，地气浑厚，轻声道：“原来这万丈深渊的悸动，竟是神州地脉在此间的回响……”远处沙丘之后，隐有洞箫声起，调子苍凉古雅，穿透渐散的薄雾。静凝神循声望去，却见一尾文鳐鱼自沙海中轻盈跃出，鱼鳍之上墨迹淋漓的七字在晨光中渐渐淡去，余韵袅袅，散入火星漫天流转的赤色云霞，为这场跨越星河的龙门证道，留下永恒的注脚——“自此山河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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