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任由他抓着，脸上是一片万念俱灰的惨然，他重重点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哭腔：“千真万确！是我那在宫里当值的生死之交冒死传出的消息！皇上已在暗中调兵，清查各家名册！说是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就在这几日，便要动手了！”
他缓缓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绝望，陡然嘶吼起来：
“诸位！还争什么边关得失！还吵什么军中琐事！刀都已经架到脖子上了！皇上这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等连根拔起啊！”
“什么丹书铁券！什么开国功臣之后！在皇上眼里，咱们现在都是碍眼的绊脚石，是要被一扫而空的废物！”
“咱们的富贵、咱们的性命……甚至咱们祖宗的颜面，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了！”
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将所有人的情绪点燃到了极致！原本还存有的一丝侥幸和疑虑，在“夺爵圈禁”的终极恐惧面前，被炸得粉碎！一种兔死狐悲、困兽犹斗的绝望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疯狂蔓延，每个人的眼里都燃起了恐慌与愤怒交织的火焰。
周旋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刚才还在为军费、边事争吵不休的勋贵子弟，此刻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惊恐与绝望，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火候，已经恰到好处。
鱼儿，已经彻底上钩了。不，不止是上钩，他们已经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等着有人递出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一把抓住早已被这消息惊得魂不附体、浑身微微颤抖的张世杰的胳膊，手像一把铁钳，捏得张世杰生疼，却也让对方瞬间回过神来。
周旋的眼中，适时地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混杂着悲愤与绝望，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
他的声音嘶哑而沉痛，充满了直击人心的感染力：“张贤弟！我的好兄弟！”
“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不能再等了！绝不能再在这里怨天尤人了！”
“再等下去，我等将门之后、勋贵血脉，都要被连根拔起！祖辈的功勋将化为尘土！我等也将沦为阶下之囚，任人宰割！”
周旋用力摇晃着张世杰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的决绝与不甘，全都灌注到这位热血兄弟的骨血之中：“我们……我们必须有所行动！”
“我们必须去！去宫门之外！去那午门之前！用我们祖辈传下的忠勇，用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向皇上表明我们的态度！”
“请他收回成命！！”
“请他念及旧功！！”
“请他给勋贵子弟一条活路！！！”
张世杰被他摇晃得气血翻涌，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夺爵”“圈禁”“死路一条”这些字眼在疯狂盘旋。他看着周旋那张因悲愤而扭曲的脸，听着那一句句如同战鼓般敲击在心头的呐喊，胸中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将门虎子的血性，终于彻底冲垮了理智的藩篱。
是啊！连世袭的爵位都要被夺了，连活路都不给了，还能坐以待毙吗？！
张世杰猛地挣脱周旋的手，反手紧紧握住，眼中同样燃起了破釜沉舟的烈焰，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得厉害：“周大哥说得对！”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乱作一团的人群，振臂高呼，声如洪钟：“我等勋贵之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我等同赴午门，叩阙陈情！以血明志！！”
“叩阙陈情！以血明志！！”
“叩阙陈情！以血明志！！！”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在这一刻彻底将会馆的屋顶掀翻，直冲漆黑的夜空。所有人都红了眼，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簇拥着张世杰，叫嚷着要去午门讨个说法，连最后的犹豫和畏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在那片狂热的阴影里，周旋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眼前这片由自己亲手点燃的、足以燎原的烈火，眼底没有半分激动，只有一丝计划得逞的冰冷平静。
他缓缓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指尖残留着湿润的触感，心里却一片冰凉——这些愚蠢的家伙，终究还是掉进了早已布好的罗网。
而在浪潮的最中心，被众人簇拥着、满面通红、状若癫狂地振臂高呼的张世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
它像一股无形的洪流，正以他为核心，汹涌地汇聚、激荡。
他看着挚友周旋那张因悲愤而扭曲，却又因找到方向而焕发出决绝神采的脸，又环顾四周，那一张张曾几何时还带着勋贵子弟特有的骄矜或颓唐，此刻却被恐惧和愤怒彻底点燃的面孔。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而又令人眩晕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铁甲，又如同闪耀的冠冕，骤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张世杰习惯了在演武场上成为焦点，习惯了在勋贵子弟中一呼百应。他的人生，本该是沿着父辈的荣光，在沙场或朝堂上建功立业。
此刻，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如果自己在这勋贵集团面临“灭顶之灾”的关头选择退缩，那将是对祖辈荣光的背叛，是彻头彻尾的懦夫。
他那双惯常闪烁着武人锐气的眸子里，此刻却掠过了一丝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近乎精明的光芒。
张世杰猛地反手握住周旋那布满老茧、坚实有力的大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坚定得如同即将出鞘的战刀。
“周大哥说得对！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两只手，一只是属于世代将门精心养护却依旧有力的手，一只是属于底层军户历经风霜磨砺出的手，在这一刻，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幅画面，充满了某种打破阶层、同仇敌忾的、极具煽动性的象征意味。
“好兄弟！”周旋眼中热泪再次涌出，他用另一只手重重拍着张世杰的臂膀，“我就知道，张贤弟你一身是胆！此行，那些寒门出身的军中将校，我来联络！勋贵子弟中的热血男儿，还需贤弟你来振臂一呼！”
两人心意相通，瞬间结盟。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简单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