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书信？”秦王眼里掠过一抹惊讶。
李斯已经被逐数日，竟然还给他写信，实在是出乎秦王所料。
蒙恬蒙毅王绾也是惊奇，盯着匣子。
“写的甚？”秦王好奇，先是检查一遍，未发现私拆痕迹，这才递给王绾。
王绾接在手里，去掉封泥，解开草绳，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竹简，双手捧着，呈给秦王。
秦王左手接过，右手展开竹简，睁大眼睛一瞧，有些惊讶，嘴角微微上翘，打量林一眼，又接着阅读起来。
一连阅读两遍，脸上的笑意更浓。
“写的甚？”蒙恬他们很好奇，盯着竹简。
就是赢硕也是睁大眼睛看着。
秦王把竹简递给王绾：“念给他们听。”
瞄一眼林，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王绾应一声，接在手里，睁大眼睛一瞧，赞一声：“好字！真是好字！”
李斯的小篆是千古一绝，无人能过之，王绾对李斯的小篆太熟悉了，依然是忍不住赞赏一句，念道：“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王绾的声音厚重有力，抑扬顿挫，如同一个朗诵家似的，很是吸引人，蒙恬他们越听越是惊讶，拿眼瞄着林，这两人的看法竟然如此相近。
啪。
林在自己大腿上一拍，一副恍然大悟样儿，在心里暗道：“对对对！《谏逐客书》就是这样写的。”
大有考试出错了，看到标准答案，顿悟的心态。
等到王绾读完，收起竹简，秦王看着林，问道：“李斯此文如何？”
王绾笑道：“想当年，李斯还是吕不韦门客时，主笔《吕氏春秋》，书成之后，吕不韦一字千金纠错，却无人能易一字，李斯文才天下罕见。此文文才更甚昔时，当为千古名篇，流传后世。”
林微微颔首。
《谏逐客书》不仅是一篇政治文章，更是千古名篇，被收录进教材。
“若论文采，林远不如也。”蒙恬嘴角噙着笑意：“若论说理之透彻，林远胜李斯是也！”
蒙毅深以为然：“然也！魏鉴不远，就在当世，当为为君者诫！”
魏鉴不远，就在当世。
魏国不是无人才，相反人才济济，盘盘大才，无双国士众多，却留不住。这些大才弃魏而去，就他国，这就是魏国衰败的真正原因。
战国第一霸主之国，目下已经衰败得奄奄一息，只是吊着一口气。
当为不重视人才，留不住人才最好反面教材。
在当时，为天下笑。
亦为后世笑。
“论文采，林自是不如李斯，然当以说理为重，林说理透彻，魏鉴不远，更是让孤心惊肉跳。”秦王看着林，不惜溢美之辞：“谏孤废逐客令者，以林为最！”
最，就是优秀的意思，用在这里就是林胜过李斯。
听着秦王如此美言夸赞，林只觉毛细孔都在透着舒爽劲头，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咧着嘴，假谦虚：“大王谬赞，不敢当。”
“蒙恬。”秦王看着蒙恬。
“臣在。”蒙恬双手抱拳，恭候秦王旨意。
“你立时出发，一定要把李斯追回来。”秦王吩咐。
“诺。”蒙恬领旨，大步流星而去。
林心说，秦王待李斯甚厚，然李斯不可靠，背叛了秦王，参与沙丘之谋，最终导致秦朝灭亡。想要阻止李斯回返，目下不可能，以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做不到此事。
“来，随孤去会会郑国。”秦王上前几步，来到林身边，左手执着林的手，快步而去。
“郑国？”对这个传奇水工，林很是好奇，欣然跟上。
蒙毅和王绾跟在二人身后。
赢硕想要跟去，最终向秦王见礼告退。
~~~~~~
郑国披头散发，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血淋淋的，跟个血人似的。双手抱腿，蜷缩在墙角，脸色平静，无悲无喜。
身为韩间，被秦国逮住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当他被秦王投入咸阳狱后，就惨遭刑讯逼供，笞掠无数。若不是他太过重要，不能打死了，他就早被笞掠至死百八十回了。
对于自己的罪行，郑国不会否认，当他在奉命入秦那天，就做好了死在秦国的准备，落得如此下场，郑国无怨无悔。
“可惜，渠未成，不能造福关中百姓。”郑国身为当世最顶尖的水工，毕生心愿就是治理天下水患，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关中，虽是韩国敌国秦国的关中，在他眼里，只是天下水患之一而已。
监门被打开，秦王执着林的手，带着蒙毅和王绾进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郑国，久久不说话。
林睁大眼睛，打量起郑国。只见郑国皮肤黝黑，年纪也就四十岁左右，双鬓已是华发丛生，明显是操劳过度了。
“这就是郑国？那个传奇水工？”林看在眼里，有些失望，并无甚过人之处，长相平平，与普通人一样，却是秦国历史上著名的三大水工之一。
“秦王？”郑国睁大眼睛，打量着秦王，半天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双手抱拳，冲秦王一礼：“郑国见过秦王。”
秦王把郑国浑身上下打量个遍，正要说话，郑国又道：“秦王是来问罪的？无需秦王问询，郑国自会说。郑国奉韩王之命入秦为间，借着为秦国修渠之事，耗空秦国国力，此乃事实，绝无虚言。若秦王要开刀问斩，请便。郑国罪当死，绝无怨言。”
林嘴角微翘，你的好运到了，你竟然觉得自己要死了。
秦王原本是想宽慰几句，听了郑国的话，嘴角微微一翘，到嘴边的话变了，大喝一声：“郑国，你为韩间，心怀不轨，妄想耗空大秦国力，为韩国延命，你可知这是何等重罪？大秦六百余年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恶劣之事，孤必须要严惩。”
“但凭秦王处置，绝无怨言。”郑国低头认罪。
自从非子被周孝王分封为附庸开始，六百余年了，秦还未有过如此恶劣之事，这是事发后，秦王暴怒的原委所在。
郑国也认可秦王的说法。
“既如此，就休怪孤不留情了。”秦王脸色阴沉，一副要把郑国千刀万剐模样：“你可有遗言？”
“郑国本不当言，既然秦王问起，郑国倒是有一言。”郑国愣了愣，双手抱拳，向秦王见礼：“郑国死后，还请秦王择一善治水者，接着把渠修完。”
林：“……”
蒙毅和王绾：“……”
“……”秦王愣住了，他绝对没有想到，郑国竟然在如此处境下，还在挂念着水渠一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死到临头，还挂念水渠，为何？”
“秦王当知：关中渭水流经之处皆富饶之地，唯频阳县周边三四百里方圆无水，是一片恶土。这里的百姓种不出更多的庄稼，只能勉强裹腹而已。”郑国解释：“若是此渠修成，这里数十万百姓皆当受益，秦王何不成之？”
“……”秦王好一阵惊讶，又问道：“你身为韩间，天知你有无在水渠一事上动手脚，对大秦不利。”
郑国低着的头颅猛的抬起，昂首挺胸，激昂昂言：“秦王可以杀我，也可以用酷刑折磨我，皆无怨言，这是我罪有应得。秦王疑我在水渠一事上动了手脚，欲对秦国不利，郑国不敢不辩之：绝无此事！”
掷地有声，让人不容置疑。
“若是秦王不信，自可召集天下水工，共议此事，无人能比郑国做得更好！”郑国傲然。
林对郑国刮目相看，能在此时此刻，如此底气十足，必然无对秦国不利之事。
不然的话，秦王就不会是用他接着修渠了，仁慈的话，会赏他一处埋骨之地。
蒙毅和王绾看在眼里，激赏在心头。
“若是孤让你接着修渠，你可愿接？”秦王打量着郑国，满是赞赏。
“秦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说甚？让我接着修渠？”郑国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满脸震憾，完全不敢相信，还有如此神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