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阳县,位于咸阳东北。
频西乡,位于频阳县西北。
小频里,又位于频西乡北方。
林,和麦浩这些频阳县学室弟子一起,包了一辆马车,朝家里赶。到了频阳县境内,麦浩他们先后离去。林是最后一个,来到小频里,马车停下来,他从车上下来。
挎着麻布包袱,林站在官道北侧的道路旁,睁大眼睛打量起来。
正是四月中旬天时,满山碧绿,一片苍翠,生机盎然。农人在地里忙活,锄草,收拾得很干净。
这里位于关中平原北部,因为缺水,是旱地,不能种水稻,只能种麦和菽这些耐旱庄稼。地里的麦子,已经变黄了,快到收获的季节了。
为了充分利用土地,农人会把最差的土地用来种菽,好的土地用来种麦。
“要是有水的话,可以先种一季稻,收割之后,再种麦,粮食一下子就多了。”林看在眼里,很是惋惜。
挎着包袱,踏上里道。里道,就是里用的道路,并不是后世脑洞大开想象的泥巴路,而是夯土路,地面平整结实,类似于现代的乡村公路,可供两辆牛车并行。
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大肆修路,这可不是他的发明创造,而是秦人的传统。秦国境内,道路四通八达,交通便捷,哪怕最基层的居住地里,也会有里道与官道连通,很方便出行。
顺着里道,朝前行走了近三里路,就到了小频里。
里,是最基本的居住地。
商君入秦变法,废井田,开阡陌,把百姓集中在里里居住。为了防止盗贼进来,也是为了方便管理,就在里的周围筑起围墙。
很象现代社会的封闭式小区,只不过现代社会的封闭式小区里面只住人,不会养牛羊猪鸡鸭这些家畜家禽。
围墙外面,就是田地。
每当太阳升起时,里里的百姓就会从里门出去务农放牧牛羊;到了日入时分,太阳下山时节,他们又从里门回到里里,各归各家。
真是一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风光。
里墙是一道夯筑而成的土墙,厚五尺,高两丈,上面布满了破碎的陶器碎片,类似于现代围墙上的玻璃碎片,用来防贼。
小频里西面是一片小树林,因而里门朝西开,方便百姓进出打柴。
里门宽大,足有三丈宽,完全可供众多百姓赶着牛羊进出,也方便牛车进出。
里门右侧,有一个小小的耳房,里面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双腿张开,坐在陈旧的短案后面,右手肘抵在短案上,右手托着腮帮子,正在打瞌睡,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是里监门,也就是现代的门卫大爷,根。
秦制,每个里有里正、里啬夫、里监门三个公职。里正最大,管总,里中大小事务他都要负责;里啬夫,负责指导百姓种田以及收税;里监门,负责看管大门,防止盗贼进来。
根,左臂自肘以下没了,是个残废,头上发髻束于右侧,裹以麻布巾,是一级爵位公士。
“有贼。”林看着睡得正香的根,嘴角一扯,一脸坏笑。
“贼?在哪里?”根眼睛猛的睁开,一蹦跳起来,右手抄起身侧的短剑,满脸慌张,急吼吼问道。
秦国的门卫大爷可不好当,负有很重要的职责。若是有贼进来了,那就是他的责任,要受到严厉的处罚。若是贼人搞出大事了,那事情就更大了,他会同罪。
林这一嗓子,吓掉了根半条命,睡意全无。
“你个小兔崽子,一句有贼吓掉我半条命,看我不打死你!”根把林满脸坏笑样儿看在眼里,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被林给耍了,气不打一处来,用手中短剑指着林骂道。
“来来来,朝这里来!”林右手食指朝头上的发髻指了指。
“簪袅?”根不敢相信,不断眨巴眼睛,死劲盯着林头上的发髻:“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冒簪袅,你可知是何等重罪?”
在秦国,假冒爵位,罪死不赦。
“谁假冒了?”林很不爽,我是让你给我见礼,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你竟然斥责我是假冒的。
“你才多大,未傅籍,如何得爵?”根哪会相信。
秦国男子十七傅籍,才有上战场的资格。上战场杀敌,是秦人得爵的主要途径。
林不过十四岁,离傅籍还有三年,没资格上战场杀敌,竟然顶着三级爵位簪袅归来,要根相信这是真的,那是不可能的。
林从怀里掏出木牍,取下麻布套,在根面前晃着:“瞧清楚,这是国府赐予的。”
根忙放下短剑,右手接过,凑到眼前,睁大眼睛,死命打量起来。
里监门,必须要识字,不然的话有些人带着公文来,不识字就不知真假。
“国府赐予的?”根不敢相信,看了又看:“不可能吧?”
我还未说这是秦王亲自赐予的呢。
这事不急,慢慢炫耀,给你们造成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一定很精彩。
“见过簪袅。”根把木牍递还给林,右手虚握于胸前,向林见礼,毕恭毕敬。
哪怕他年纪很大,可以当林的大父了,此时也只能依律见礼,很是真诚,谁叫他的爵位低呢。
“你是如何得爵的?”根很好奇。
“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得回家了。”林把木牍装入麻布套里,揣在怀里,迈开小短腿,朝家里赶。
根兴冲冲从屋出来,扯起嗓子吼道:“林得爵了!簪袅!快来恭迎!”
三级爵位,在小频里不低了,属于最高的了。
里正葛,也才三级爵位呢。
“甚?林得爵了?”
“三级爵位,不可能吧?”
“簪袅爵位,这可是我们里最高爵位了。”
原本空荡荡的里中道路,从两侧屋里涌出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惊讶不已。
一个须发雪白如霜的老者,左腿自膝盖以下没了,右腿大腿只余半截,头上发髻束于右侧,裹以丝巾,坐在一辆类似现代轮椅的两轮车上,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推着,从屋里赶了出来。
他,就是里正,葛。
小频里目下最高爵位者。
他参加过长平大战,运气不错,斩首三级,竟然未死,只是残废了,得爵三级,成了小频里爵位最高之人。
他身后的少年,发髻束于脑后,是小奴隶,官奴。
葛这样的伤残老卒,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秦国官府会派官奴来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直到他死为止。
他分到的田地,官府会派人给他种,给他收庄稼,他只需要吃喝享受就行。
后世人脑洞大开,认为秦国残暴,不仅对敌人如此,对自己人也是如此,不管伤残老卒死活,因而伤残老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日子尤为难过。
他们也不想想,秦国真要如此做了,秦人还会“闻战则喜”么?
秦人之所以闻战则喜,把上战场杀敌当作吃肉喝酒这样的美事,就在于收获巨大,无后顾之忧。
收获巨大,只要立了功,就能得爵,分到很多田地。哪怕自己战死了,这功劳会给家人,家人也能过上好日子。
且,还能继承,世代相传。
要是自己伤残了,不能种地,不用担心日子难过,因为官府会派官奴刑徒为自己种地收庄稼,不用担心没饭吃,无衣穿。
若是象葛这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官府会派官奴前来照料。
并不是说派来官奴就不管了,而是官府会定期进行核查,官奴有没有照顾好,有没有虐待。若是未达到官府的要求,官奴要受到严厉惩罚。
最重,可以处死。
在葛后面,来了一群缺胳膊少腿的老人,须发皆白,脸色红润,气色不错。
他们,都是参加过长平大战的老卒。
且,他们都是在长平大战时伤残的。
“这就是长平大战秦国撤军的原委。”林看在眼里,感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