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
赵国都城。
城西三十余里,有一片平原地带,土肥水美,是沃土。
有座占地不小,足有数百亩的庄园,规制极大,规格极高,曾经必然是富贵奢华,罕有人能及。目今,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儿了,庄园破屋烂房到处都是。
更有数处,燃烧之后的灰烬,明显着火了。
冯去疾身着麻布巾,包着发髻,醉眼歪斜,喝得很高了,还在朝嘴里灌酒:“秦王糊涂啊,竟然下令逐客。秦,休矣!”
冯劫麻布粗衣,陪着冯去疾饮酒,已经大醉了:“秦王枉有凌云志,却是自孝公以来最糊涂的秦王,出如此昏招,下令逐客。这逐的是客么?逐的是秦国扫灭六国,北破匈奴,南平百越的良机。”
“秦王,枉为聪明人,实则当是躁公出子之辈,当为秦国有史以最差劲的秦王啊。”冯去疾摇摇头,不断灌闷酒:“他这一逐客,断送了华夏的一统良机。他,当为华夏罪人!”
“大善!”冯劫深以为然:“还是最大的罪人!罪过大于桀纣之君。”
叔侄二人饮酒过多,躺在地上睡着了。
正睡间,被冷水泼醒,睁开醉眼,打量起来,只见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手里拎着一个木桶,怒视着他们。
很明显,就是这个老者把他们泼醒的。
“叔父,你为何如此?”冯去疾陪着笑脸,有些讨好老者。
“叔祖,你这是行凶。”冯劫满脸笑容。
老者是冯氏族长,叫冯希,辈份比起冯去疾高一辈,比起冯劫高两辈,他们虽然不爽,不敢有丝毫怨言。
“你们两人总是为秦王逐客喝醉,究竟为哪般?”冯希瞪大眼睛,怒视着他们,喝道:“秦王逐不逐客,与我冯氏何干?”
“叔父,您这话就不对了。”冯去疾摇头:“长平战后,赵国惨败,举国丁壮尽失,国力一落千丈,再无复起之机。秦国一统之势已成,秦王胸怀凌云壮志,欲吞四海,我与劫儿商议好了,准备投秦国。哪里知晓,秦王糊涂,下了逐客令,葬送了秦国的前途,我们心中不痛快,饮酒了。”
“甚么?你们去投秦国?”冯希手中的木桶狠狠对着冯去疾砸去:“你们可知,我们冯氏与秦国是死敌,有秦国无冯氏,有冯氏无秦国,你还敢去投秦国,不是自寻死路么?”
“叔父,您多虑了。”冯去疾忙解释:“那都是昔年旧事了,以秦王之明,当不会计较……是逐客之前的秦王。”
“你说得真够轻巧了。”冯希大怒,右手食指指着冯去疾,大骂起来:“长平大战,就是我冯氏引起的,几败秦国大事,差点让秦国在长平大战中大败,你说,秦王会忘掉此仇?”
冯氏祖上是冯亭。
冯亭这个人并不出名,很多人不知晓。
要说他是引爆长平大战的人,想必知晓的人就多了。
在当时,天下强就秦赵两国,秦国想要扫灭六国,一统华夏,必须要干掉赵国,因而秦赵必有一战。
且,是生死大战。
秦国和赵国接壤的地方并不多,不太好用兵,一个路线就是借道韩魏之境,迂回进攻赵国。这样做的话,风险太高了。
要是在紧要关头,韩魏两国反水,从背后来一下狠的,秦国很可能满盘皆输,葬送掉所有的努力,永远出局。
另一条路线,就是从上党地区发起进攻。
上党地区,有些特殊,地形复杂,地势险要,奇峰险壑无数。且,上党地区地势北高南低,秦国攻赵,得从上党南部地区向北进攻,这是仰攻,对秦国不利。
赵国由北朝南打,是居高临下,占尽地利。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秦昭王决定先拿下韩国上党,在这里建立军事基地,训练军队,积蓄粮草,准备完成后,再对赵国发起进攻,逼赵国决战。
当时的上党分为韩国上党和赵国上党两部分。
秦国出动三路大军,把韩国上党从韩国本土割裂出来,想要一口吞掉。
韩王惧秦兵威,只得割让上党地区给秦国。
一切如秦昭王所料,进展非常顺利,眼看着韩国上党就要到手了,一个搅局的人跳了来了,这个人就是韩国上党太守,冯亭。
冯亭拒绝把韩国上党交给秦国,而是献给赵国。
赵国提前下场,引爆了长平大战。
当时,秦国还未在上党地区站稳脚根,基地还未建立起来,粮草还未积蓄,更是未准备好与赵决战。
在匆匆开战的情况下,结果是赵国惨败,举国丁壮尽失。
秦国也好不到哪里去,主力被打残,无再战之力,粮草耗尽,都快崩盘了,不得不撤军。
秦国是艰难获胜,差一点输掉了。
这种仇恨,秦国哪会忘掉。
冯去疾和冯劫叔侄二人想要去投秦国,冯希没给气死就不错了。
“目下看来,我是们高看了秦王。”冯去疾颔首:“若是秦王不逐客,他就会不计较。惜乎哉,秦王逐客,一定会计较。入秦之事,休要再提。”
“大善。”冯劫重重颔首。
“如此甚好!”冯希总算是放心了:“你们休要东想西想,老实在邯郸呆着。”
“阿父,你看我给你带甚了?”一个小女孩,粉妆可爱,十来岁的年纪,蹦蹦跳跳,满脸欢喜,双手捧着一卷竹简。
此女叫冯瑶,冯去疾的掌上明珠。
“瑶儿,你怎生来了?”冯去疾对自己的爱女极是喜爱,笑着问道:“你拿的甚?”
“秦王的罪己诏。”冯瑶声音清脆,如同银铃似的动听。
“甚?甚?甚?”冯去疾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秦王的罪己诏?”
“我听错了?”冯劫也不敢相信。
“给。”冯瑶双手捧着竹简,递给冯去疾:“阿父,你自己看。”
冯去疾一把接过,展将开来,睁大眼睛打量起来。
越看越是震惊,眼里的震憾之色浓到化不开。
冯劫头颅凌过去,挤着冯去疾看起来,也是如此。
“哈哈!”冯去疾仰首向天,大笑起来:“秦王好大的气魄啊!扫灭六国,北破匈奴,南平百越者,必是秦王也!”
“好!彩!”冯劫爽朗大笑:“秦王心胸比大海还要广阔,不仅废了逐客令,更是不推过于人,而是揽在自己身上,了得了得!”
“收拾收拾,我们入秦。”冯去疾把竹简收起来,满心欢喜:“我冯去劫,终于可以施展胸中所学,助秦王成就伟业!”
“大善!”冯劫也是欢喜。
“你们两个,想要气死我?”冯希须发抖动,右手食指指着两人,破口大骂起来:“适才才说了,我们冯氏与秦国是死仇,化不开的死仇。你们就要去秦国,这是有多想死?”
“叔父,秦王能下罪己诏,如此胸襟,定当不计较前仇旧怨。”冯去疾语重心长:“我冯氏若是不离开赵国,迟早被灭族。”
“叔父此言极是在理。”冯劫深以为然:“叔祖,入秦是我冯氏唯一的生机。”
“胡说八道。”冯希不信。
“叔父当知,家祖当年献地于赵,赵国君臣欢喜,赐下此地,命人修了如此一座奢华的庄园。”冯去疾指着破败的庄园,语气沉重:“随着长平战事不利,赵国对我冯氏的礼遇大减,不复当初的厚遇。”
“长平战败后,赵国君臣更是认为是我冯氏为赵国招来如此灾难,对我冯氏不问不理。”冯劫接过话头道:“叔祖,您瞧瞧,目今的冯氏庄园已经破败到何种地步?那里,是半夜失火所致,要不是族人发现得早,我冯氏已经被烧死了。”
冯瑶颔首,脆生生:“那火,可不是无缘无故烧起来的。”
冯去疾又道:“若不早日逃离赵国,等到秦国对赵国再次开战时,赵国一定会灭了我冯氏满门。”
冯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