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李琚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李瑛喉头滚动，劝诫的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
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化成一声沉沉的叹息。
“罢了，或许你的决定才是对的。”
李瑛的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与挣扎：我与五弟......尽力帮你转圜吧。”
他缓缓摇头，眉宇间锁着难以化开的忧虑，到底还是应承了李琚的恳求。
见兄长终于点头，李琚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
他急忙起身，郑重地拱手长揖：“多谢二兄成全！”
李瑛无力地摆了摆手，一股深重的倦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连开口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
他这个太子，当得窝囊啊。
堂堂帝国太子，却连胞弟的安危都无力庇护，竟要依靠自请流放这般下策，才能为其争得一线生机。
古往今来，可有他这般束手无策的储君？
一旁的李瑶，听见李瑛应下了此事，眼底同样翻涌着强烈的不甘与痛楚。
他不明白，同样都是儿子，为何父皇只重李琩，而将他们视若敝履？
难道就因为他们没有一个强势显赫的母族吗？
可偏偏，他无力改变任何事情，甚至就连质问李隆基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他捏紧拳头，颓然垂下，声音干涩道：“八弟......既然你主意已定，我和二兄.......”
他本想向李琚许下承诺，话说到一半，话语却卡在喉间，仿佛那承诺重若千斤，最终只是面色灰败地抿紧了唇。
相比两人的颓丧，李琚的心情则恰恰相反，甚至有心思反过来宽慰两人：
“二兄，五兄，切勿太过忧心。小弟此去西域，虽为避祸，却也是为咱们兄弟三人谋一条退路。毕竟世事难料，有备方能无患。”
“况且，未来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谁又敢断言，小弟去西域一定是死路，而不是一次新生，万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总之，二位兄长且放宽心。希望，总是有的！”
听着李琚这番带着刻意的乐观的安慰，李瑛与李瑶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更为沉重的叹息。
可事已至此，除了顺着这渺茫的希望去想，他们又能如何？
毕竟李琚说得也没错，以朝中现在波谲云诡的状态，以李隆基对武惠妃的盛宠，他们兄弟的太子与亲王之位，未必能长久安稳。
提前安排一下退路，也未必是坏事。
“呼~”
李瑛率先从低落的情绪中挣脱，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强自振作道：“也罢！八弟既有这份心志与筹谋，为兄也不再说那些丧气话徒增烦扰。”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道：“我和五弟前来探视之事，父皇尚且不知情，不好在此久留。你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需我二人去办，若是力所能及之处，为兄定当尽力。””
李瑛这一问，倒还真让李琚想起一事。
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殿内再无他人，这才压低嗓音道：“说起来，小弟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请二位兄长替我暗中操办一下。”
李瑶蹙眉问：“何事？”
李琚声音压得更低：“找人！”
“找人？”
李瑛和李瑶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见了几分不解与愕然。
李琚并未多解释，引着二人步入内室，示意他们稍坐。旋即取来纸笔，凭着记忆，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连串名字及各自籍贯出身：
“郭子仪，出身华阴郭氏；李光弼，营州柳城人氏，契丹族；安守忠，范阳人氏，跟脚不明；崔乾佑，出身博陵崔氏；田承嗣，平卢人氏，跟脚不明；李归仁，跟脚不明；孙孝哲，契丹族，跟脚不明；张通儒.......”
李琚笔走龙蛇，很快便将他能记住的，在安史之乱中大放异彩的那些名将的基本资料写下。
且敌我双方的名将都有，只是缺了安禄山与史思明这两号人。
当然，李琚虽不打算收拢安禄山和史思明，却不代表他们没用。
恰恰相反，在李琚的计划之中，安史二人有大用。
至于具体怎么用，他并不打算过早暴露，毕竟他现在连离开洛阳这第一关都还没过，考虑那些事情，都太早了。
见李琚写得认真，李瑛和李瑶也凑了过来，将纸上的名字一个个念出。
然后，表情就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起来。
他们本以为，李琚让他们去找的人，怎么也该是一方名士，最不济，也得是拿得上台面的青年才俊。
可事实却是，这些名字他们一个都没听过。
这么多人中，也就博陵崔氏崔乾佑这个名字，还算显眼，毕竟是五姓七望的人......
“八弟，你寻这些人作甚？”
李瑶眉头皱成了包子，满脸写着不解与茫然。
李瑛也是满心疑窦，低声问道：“这些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听见两人的追问，李琚沉吟片刻，摇头道：“具体的，小弟现在也很难说清楚，总之，我走之后，还请二位兄长务必替我寻到此这些人，并将其暗中送到西域，小弟感激不尽！”
闻言，两人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
倒不是觉得找人有什么困难，而是李琚这个理由，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看着两人的表情，李琚再度起身，朝二人躬身一礼道：“二位兄长，这些人，对我很重要，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咱们三兄弟，都很重要，拜托了！”
“八弟快起！何须如此！”
李瑛连忙伸手搀扶，面上尽是无奈：“不过寻访几人，为兄替你办了便是。何须如此？”
“八弟，你还真是......”
李瑶亦是一脸复杂，看着李琚，叹息道：“还真是.......愈发令人看不透了。”
李琚回以一抹浅笑，并未详加解释。
主要是，这些人的重要性，他现在也确实没办法和两人解释。
但他相信，终有一日，这些人会如星辰般冉冉升起，其光芒必将令世人瞩目。
“好吧，为兄记下了。”
李瑛点点头，终是没再追问，毕竟只是寻几个人而已。
好歹他也是堂堂太子，纵然大事办不了，这种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令李瑶收好名单，他再度看向李琚问道：“八弟，除此之外，可还有他事？”
李琚摇头：“没有了！”
李瑛略一沉吟，颔首道：“那好，你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我与你五兄即刻着手安排，尽量将此事的波澜压至最小。”
“有劳二位兄长费心！”
李琚再次拱手相送，直至目送李瑛与李瑶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他才缓缓阖目，将前前后后的谋划与关节在脑中迅速推演一遍。
确认再无疏漏后，饶是他心智坚定，也终于忍不住捏紧拳头。
这最难的一步，终于，终于还是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