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清晨。
长江江面薄雾缭绕，如轻纱笼罩。
小池口北岸，清军营寨早早响起号角声。
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排队领取早饭——比明军丰盛得多：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稠粥，甚至有几片咸肉。
镶黄旗参领鄂硕站在江边高坡上，一身亮银色铠甲在晨光中耀眼。
这位满洲将领年约四十，面庞棱角分明，颌下短须修剪整齐，眼神锐利如鹰。
“船只准备如何？”他问身旁副将。
“回大人，已征集民船一百二十艘，其中大船三十，可载兵五十；小船九十，可载兵十至二十。一次可渡兵约两千。”
鄂硕满意点头：“南岸可有异常？”
“斥候连夜探查，南岸十里内未见敌军踪迹。只有几个渔村，村民皆称未见大军经过。”
“九江方向呢？”
“昨日探报，九江城头守军密集，旌旗无数，操练之声不绝。靖难军主力确在城中无疑。”
鄂硕望向对岸，薄雾中隐约可见南岸滩涂与远处丘陵轮廓：“李玄用兵狡诈，不可不防。传令：首拨渡江部队五百人，分乘二十船，抵达南岸后先占滩头高地，建立警戒。若无异常，发三支火箭为号，后续部队再渡。”
“嗻！”
辰时初刻，首批清军登船渡江。
小船在江面排成散兵线，桨橹划破平静江面，留下道道涟漪。
北岸，数千清军列队等待，目光紧盯着对岸。
鄂硕手握刀柄，纹丝不动。
他在关外与明军作战多年，入关后转战山西、河南，从未见过如靖难军这般难以捉摸的对手。
李玄这个名字，近半年在清军将领中已成为某种禁忌——此人用兵不循常理，善设伏，敢冒险，从起兵至今，大小十余战未尝一败。
“大人，首批部队已抵南岸！”瞭望兵高声报告。
鄂硕举起千里镜，只见南岸滩头，清军士兵陆续下船，迅速占据附近土坡，建立防线。
一刻钟后，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在薄雾中绽开红色光芒。
“第二批，一千五百人，渡江！”鄂硕下令。
更多船只驶离北岸。
江面上舟楫往来，渐显繁忙。
已渡江的清军开始扩大控制范围，向南推进二里，建立更大的滩头阵地。
午时将至，叶臣主力抵达北岸。
中军大旗高悬，旗下一员大将端坐马上，正是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叶臣。
他年约五旬，面容沉稳，蓄着文人般的长须，若非一身戎装，更像书院山长而非统兵大将。
“情况如何？”叶臣声音平和。
鄂硕快步上前，单膝跪地：“禀固山额真，我军已渡江两千人，控制南岸滩头方圆三里。南岸未见敌军，九江方向亦无动静。”
叶臣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江面与对岸：“李玄当真在九江？”
“探子多次确认，靖难军大旗在九江城头飘扬，每日有部队轮换守城，操练之声远近可闻。”
“过于明显了。”叶臣沉吟，“李玄若真有重兵守九江，何必如此张扬？此中有诈。”
他沉思片刻，又道：“然我军既已至此，不能不渡。传令：加速渡江，今日天黑前，务必要有一万将士过江，建立稳固桥头堡。另派斥候沿江上下游各探查二十里，尤其注意龙感湖方向，那片芦苇荡太适合藏兵。”
“嗻！”
命令传下，渡江速度加快。
北岸清军以营为单位整队登船，江面上船只往来如梭。
至未时，南岸清军已达三千，开始构筑简易营寨，挖掘壕沟。
叶臣仍在北岸观望，心中隐隐不安。
多年戎马生涯练就的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逼近。
对岸的宁静，九江的张扬，都透着一股刻意。
“红夷大炮开始渡江。”他突然下令，“炮车分拆，以专用大船载运。一旦有变，南岸需炮火支援。”
“固山额真，炮队渡江需两个时辰，是否太冒险？若敌军此时来袭...”副将迟疑道。
“正是要引蛇出洞。”叶臣目光深邃，“李玄若真有伏兵，见我运送重炮，必忍不住出手。届时半渡而击的就不是我军，而是他了。”
命令传下，清军阵型微调，精锐部队向江边靠拢，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二十门红夷大炮开始拆卸，炮身、炮架、车轮分装，搬运上特制的平底大船。
这一过程缓慢而显眼。
江面上，数艘满载炮身部件的大船缓缓驶向南岸，周围有小船护卫。
龙感湖芦苇荡中，靖难军斥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大帅，清军开始运送红夷大炮了！已有四门炮的部件上船！”斥候声音急促。
李玄接过千里镜，仔细观察江面。片刻，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叶臣这是要钓鱼啊。故意露出破绽，想引我军提前出击。”
“那咱们...”
“将计就计。”李玄放下千里镜，“传令：全军准备，但不出击。清军运炮是假，设伏是真。北岸那些向江边移动的部队，就是准备反击的伏兵。告诉弟兄们，沉住气，鱼儿还没完全上钩。”
他计算着时间：“按目前速度，清军全部过江需到明日午后。今日傍晚，渡江部队将达到顶峰，士兵疲惫，思归北岸。那时才是最佳时机。”
夕阳西斜，将长江染成一片金红。
南岸清军已达五千，营寨初具规模；北岸仍有万余部队等待渡江。
江面上，船只穿梭不息，运兵、运粮、运器械。
一些士兵在船上啃着干粮，一些则疲惫地靠在船舷打盹。
叶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一天即将过去，预想中的伏击并未到来。
要么李玄真的只在九江守城，要么...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传令：今夜渡江不停，火把照明，轮班渡江。天亮前，我要有一万五千人过江！”叶臣终于下定决心，“另，调蒙古骑兵三千，从上游十里处浅滩试探涉渡，迂回龙感湖方向探查。”
暮色渐浓，江面上点点火光亮起，如星河倒映。渡江仍在继续，但疲劳已开始侵蚀清军。
南岸士兵忙于筑营，北岸士兵长久等待，皆露疲态。
子夜时分，李玄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