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快到,广州商会按例又聚会,陈顶充兼任广州商会会长之后,就有这样的惯例。他本人中意(喜欢)借机笼络当权政府,平时没名堂,都会刻意想个主意,过年过节更名正言顺。
广州商会的常规聚会,何老爷都会到,随大流,不到反而显得自己特别,不是何老爷的性格。
商会聚会都是那三部曲:市政厅官员、南海县长致辞,会长祝贺,大家举杯。之后就各自交流。
“我们广州商家聚会。”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小声嘀咕:“关南海什么事?”
“润荣世侄,你老豆(阿爸)没同你讲?”他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小声接口道:“有段日子,广州归南海管,南海县长的权,比谁都大,整个‘河北’
(广州珠江北边)都归他管。”
“怪不得!”润荣小声叫起来:“我前几日带工仔(小工),去海珠中路送货,看到旁边有条小巷,叫‘南海县’,原来小巷名真的有来头。不过,谭老板,我们现在又叫广州市,都不归南海管,还叫他来?”
“你又有所不知。”谭老板一副十年早知道的神态:“我们会长的乡下,就在南海,会长还有间棉布厂,好大间,都在南海,不请南海县长,难道请你吗?何老板,我讲得对不对?”
何老爷没答话,这样的场合,能不讲话就不开腔,连同他人交流都少。
何老爷同惯常的聚会一样,静静坐在一边,他不善于在大场面穿梭交流,也不中意(喜欢)大场面的嘈杂。何老爷本来打算同往常一样,稍坐一会儿,就悄悄离开。
谁料,酒过一巡,陈顶充竟然来到这一席,就坐在何老爷旁边,大概饮多几杯,脸红耳热,话也特别多。
如此一来,何老爷就不方便离席而去,陈顶充是今日的“主人”,他要给面子这个会长,是以,堆着笑脸当听众。
民初,有段时期,广东曾是军政府当政,军人占一席位置。广州商会宴请当权政府,按例将驻军的高层指挥官也请来。
不知为何,陈顶充今日,就是看着军人不顺眼,几杯酒下肚,嘴里喷出大不敬言辞,将旁边的何老爷,吓得冒出一身虚汗。
“哼!不是他们拿着枪,我才懒得请他们。”陈顶充仰头,又一杯下肚,嘴上继续“放炮”:“你看下他们,金戒指、金项链,手指一样粗,他们有银子买吗?还不是用枪…抢…不要在东…山做买卖,水瓜打狗(肉包子打狗)…”
此时,有人在那边高叫会长,说市长、县长要同他相互敬酒,陈顶充这才停止“放炮”,呼应着,起身向那边走去。
如坐针毯的何老爷,这才松口气,即刻离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坐上黄包车,他发觉自己双腿还在发抖,脊梁发冷。他不怕才怪,陈顶充那番话,如果让驻军指挥官听到,不当场拔枪才是怪事。
返到何家大屋,饮着阿二泡的人参茶,好久,何老爷才定下神。
他脑子里满是陈顶充讲的话。
他暗中叫好彩(很幸运),高档茶楼尚没定地点,如果定在东山,可能只会门庭若市,不会猪笼入水(财源滚滚来),大兵有枪,大摇大摆进出高档茶楼,不给银子谁能奈何。
陈顶充一番“牢骚“话,竟然点醒何老爷。
何老爷一锤定音,高档茶楼选址西关。
始终赚商人和大众的银子稳妥,同商人和大众打交道,何老爷经验丰富,一旦发生纠葛,自己“将就将就”,再用银子摆平。
同大兵来往,何老爷不敢,心血也少,看到刀枪打哆嗦,听见枪声手脚软。
何言邻会找地头(地点),高档茶楼,就设在西关上下九路交界的十字路口,人流、车流终年累月川流不息。
毕竟祖上数代在广州经商,自己又多年做生意,何老爷有眼光,茶楼一搞就是三层,全部摆上高脚实木枱,高脚实木靠背椅,还设有多间大、小房间,方便客人各自应酬,大、小房间的高脚枱、高脚靠背椅全部是酸枝木。
从此,广州有了时尚饮食风范:上高楼坐高凳饮茶,代表有钱、有面子。
这种饮茶习惯,蔓延整个广州,乃至珠三角的佛山、南海、番禺、顺德(因为广州的水田、果园、河涌与佛山、南海、番禺相交,而顺德又与南海相邻,这一带的人来往频密,有不少人成为亲戚朋友,生活、饮食习惯相互影响,有好事之人将南海、番禺、顺德和佛山叫作广州的四乡)。
后来,这种时尚饮茶习惯,也慢慢传至省港澳,至今仍然影响着广州、珠三角和省港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