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又开拔,去那?张三同这个级别没资格知,也无需知,跟着走吧!不过,队伍里已悄悄传开:到前线,打仗,真刀真枪。
此时的张三同,日子稍为好过点,“给长官炒菜”,这个招牌果然奏效,“老兵”们虽然立眉瞪眼,却没人敢向长官告状。
他背支破旧步枪,跟着队伍缓慢行走。粤东的山坡小道,好像永远没尽头一样,队伍扬起的灰尘,漫天飞舞。
他一边行走,一边左看右望,他在观察地形,以便寻找藏身之处,子弹不长眼,他不想这么年轻就“谢鸡”(死了)。他当大兵是为了吃大鱼大肉,是为了大洋,不是为了打仗,更不是为了“谢鸡”(死了)。
他心里埋怨:自己当黑(倒霉),运气不好,饮白开水都硌牙。人家当大兵,就到广州、西关享福,吃大鱼大肉,拿大洋,自己当大兵就两手空空,还被派到乡村,万一不好彩(走运),就要食‘花生米’(‘吃’子弹)”。
“呸!呸!呸!”他一连呸三声,要将“食‘花生米’(‘吃’子弹)”的念头呸走,“食‘花生米’(‘吃’子弹)”,几乎等同“谢鸡”(死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详的念头。
好在他行走中不停张望,队伍甫一停下,他已跳下一个半人高的坑里。这个土坑,大概是附近的村民,冬天到野外放牛,挖来烧火取暖,坑边还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其他大兵找不到藏身之处,只好吭吭铿铿挖掩体。
张三同斜眼瞟下这些大兵,心里掠过一丝讥讽的冷笑:“行得快好世界,行得摸无鼻哥(走得快好世界,走得慢没鼻子),各位兄弟,下次学下广州仔精明眼快。
一夜无战事,第二日就开始吃紧,东边同前边,不时响起密集的枪声。
张三同卷缩在坑里,紧紧闭着眼睛,身体打着哆嗦,连牙齿都咯咯作响,双手根本拿不住枪。平生第一次打仗,他恐慌、紧张,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控制自己。
下午时分,枪声稀疏,随后,一片寂静。
张三同慢慢张开眼睛,小心地左右望望,前边好像没人,他长吁一声,紧绷着的身体才松弛下来。他想活动一下身体,却无法挪动,原来他长时间卷缩着,又过于紧张,竟然令筋骨几乎僵硬。
他用手慢慢搓着小腿,加快血液流动,终于,两条腿可以活动,他翻个身,脊梁靠着坑边坐着。肚子开始叫起来,他这才想起,今日没水、没米落肚。既然无战事,不如找些吃的填肚。
他爬出土坑,准备找食物。
就在此时,半空响起一声呼啸,随即有人惊慌地叫喊:“大炮”。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声,一发炮弹在左前方爆炸。
气浪将张三同猛地抛起,他恐惧地大叫:“‘谢鸡’‘谢鸡’,我唔想‘谢鸡’,救我!救…(死了,死了,我不想死,救我!救…)”
他被抛到附近一棵大榕树上,整个人爬在树杈上,他望下,发现还能看到东西,知道自己没被炸死,情不自禁叫道:“无‘谢鸡’,好彩!好彩!无‘谢鸡’,无…(没死,好运!好运!没死,没…)”
话音没落,树杈大概无法承载他的重量,“哩哩咧咧”一阵声响,带着他一齐往下堕。他惊慌失措,又大叫:“‘谢鸡,谢鸡(死了,死了),’这次实‘谢鸡’(肯定死了),‘谢…”
他整个人脸部朝下,跌在一件物体上。
几秒钟后,远处又一声爆炸,将他震醒,他心里一喜:自己无‘谢鸡’(自己没死)。
他四下乱摸,往下摸到一把头发,估计自己身下压着的是人。心想:“好在有这条‘水鱼’(这个笨蛋),这么硬的地,我跌下来不‘谢鸡’(不死)才怪了。”
突然,他的屁股一阵钻心疼痛,他不禁大叫起来:“哎呀!我的‘八月十五’,呀!我又‘谢鸡’啦!哎…(哎呀!我的屁股,呀!我又死了!哎…)”
附近响起一阵脚步声,几个人跑来,将他推翻在地,扶起他身下的人,背起,急急忙忙走了。
接着,又有人过来,为他包扎伤口,他的屁股,被一块炮弹飞片击中。
当晚,他被送入医院,直至粤东战场战事平息,他无需再担心上战场“食‘花生米’(‘吃’子弹)”,无需害怕会“谢鸡”(死了)。
其实,张三同是皮外伤,几天就能活动自如。不过,没人通知他出院,他自己更不会积极上战场,躲在医院,不会“谢鸡”(死了),而且,终于有大鱼大肉吃,又睡得安稳舒适,何乐而不为。
他被通知出院时,已是三个月后。他心里准备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言辞,要同长官诉说:自己伤势如何如何不轻,所以需要躺在医院这么长时间。
然而,他根本就见不到原来的长官,更无需“演说”住院的言辞。他这边踏出医院大门,那边已经有大兵等候,一辆车,直接将他送到师部。
接下来发生的事,犹如在梦中。以至于事后,他不时暗中捏下自己的手臂,感到疼痛,才证实自己不是梦游。
师长拿出嘉奖令、军官服,给他佩戴奖章,表彰他在粤东战场英勇善战,奋不顾身救人,故奖励金星奖章一枚,大洋100个,晋升副团长。
原来,那日,他从树杈上跌下来,压着的人是吴仲山。
当时,粤东战事吃紧,南方代总统吴仲山亲自上战场,以鼓舞士气。正巡视战场,却遭到炮击,好在他压在吴仲山身上,帮吴仲山挡了炮弹碎片,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熬出头啦!”张三同在心里喊叫。如果何言邻在旁,一定同他一齐跳着脚大叫:“赢啦!赢啦!赢啦!”
没人为自己喝彩欢呼,多少有点扫兴。不过,想起何言邻,触动他一个心思。
他向半空打个响指,好像呼唤何言邻一齐去一样,兴奋地喊了声:“叹咖啡!”。
自从听何言邻讲,鬼佬(外国人)的咖啡好闻不好饮,他就一直想试下,为什么咖啡这么怪?在广州,没当大兵前,无奈两餐都吃不饱,哪来银子去叹咖啡。为免费饮咖啡,报名上学堂,闷到抽筋的事,他绝不做。现在,他的袋里有大把大洋,何言邻又不在旁,他决定独自去叹咖啡,当作庆祝自己终于熬出头。
粤东的小城市,居然连咖啡厅都没有,好在他打听清楚,西餐厅也有咖啡,便去到这个小城市唯一的西餐厅。
大概他的军官服崭新又挺直,服务生不敢怠慢,听到他要咖啡,满口应承着,转眼就给他端上一杯咖啡。
哇!真的浓香扑鼻,热气腾腾,然而,杯里却是黑乎乎的。
他心里嘀咕:颜色这么难看。
难看都要饮,谁叫这就是咖啡。他拿起杯子,一饮而下。哇!他几乎吐出来。比中药还苦。
“何言邻没讲错。”他心想:“好闻不好饮”
这边服务生即刻又给他继杯,黑乎乎的咖啡又满杯。此时他已闻不到咖啡的香浓,只感到自己的胃在翻腾。
服务生职业性满脸的微笑,他清楚不饮这杯咖啡,过后,这服务生必定被老板惩罚,他只好又一饮而下。
三杯之后,他即刻埋单(结账)走人。再这样饮下去,他肯定翻江倒海吐出来。
从西餐厅出来,觉得头有点晕,他即刻转到旁边的小道,扶着墙,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
从此之后,他发誓,同何言邻一样,一世不饮咖啡。
张三同当上长官,所做的第一件事,当众罚野牛、盲炳、吹号兵各做100个俯卧撑;第二件事,将“老鬼“调到团部,做自己的随从副官;第三件事,寄五个大洋给他阿妈“贵婶”。
那个月,“贵婶”收到两次大洋,比以往多五个大洋。何言邻告诉她:三同在军队立功,升大官,做副团长,有奖励。
“贵婶”开心到连眼泪都流出来,她并不知副团长是什么官,反正她就知,这个月多五个大洋,可以存起来,过年买只鸡拜神,买新衫新裤给三个小儿女。现时她要想法将五个大洋藏起来,如果被“烂赌贵”知,肯定又抢去赌钱、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