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吗?他们要不要交?”
阿二刚出现在书房门口,何老爷就急忙问道,连手里的盖碗都忘记放下。
最近市里的摊派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这次是这个月的第八次,广州商会讲,市政厅扩建马路。数目之大,令何老爷倒吸一口气。
何老爷的祖上,虽然是前清十三行之一行,然而,后来,家道中落,家族人口众多,分给何老爷的财产,少之又少。好在何老爷年轻时,跟着一个老中医学医多年,闲时(休闲时)看本草纲目,经常琢磨中草药,终于搞出个治肚屙(腹泻)的秘方,也算赚到银子。银子赚来艰辛,何老爷更善于精打细算。摊派如此之密,银子如此之多,他心痛。
“问了,个个铺头(店铺)都要交。”阿二喘着气,说:“我们何家交最多。王老板一份,梁老板两份,我们何家要交十份。”
何老爷想一会,将茶碗放在茶几上,吩咐阿二:“备张贴,即刻送到陈会长府上,讲何老爷求见。”
以何老爷的性格,如果相差两、三份,他“将就将就”交了,这次相差太大,他就破例问一声。
陈顶充是广州商会会长,应该清楚,此次摊派,为何各商家数目各异。
一日后,陈府回话:老板去香港,未知几时返回。
广州商会,近来当值的是徐副会长。
何老爷思量:金丝雀的事,徐副会长同第一楼有心结,叫阿二去问是否恰当。
还没等何老爷思量个究竟,徐副会长又派人传话:期限已到,何家再不交,广州商会就上报市政厅。
“按数码照交。”何老爷吩咐阿二:二叔公、掌柜同工仔(小工)的薪水(月薪)、打赏(奖赏)不能少给,家里的费用,能省就省。
这一年,何老爷打破惯例,没买古代陶瓷。以往,何老爷每年都买一件,古代陶瓷,保值。
“啪!”陈顶充用力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叫‘丧荣’。”
他没想到,摊派如此之密,数目如此之大,何老爷照交。而且第一楼照样人头涌涌,似乎更兴旺。
“何日满,老虾饺(老滑头),广州商团你就不出银子,我叫你无得捞(没生意做)。”他吼道。
“丧荣”跑进来,他如此这般,在“丧荣”耳边说道。
阿二在羊城第一楼巡一遍,准备返自己的小房间核数,经过厨房,顺便走到狗仔的包子间门口。
“狗仔。”阿二说:“你早点回去,今天没几个客,可能没人点叉烧包。”
狗仔应一声,收拾傢当,突然想起什么,问阿二。
“第一楼派饭呀?”他在围裙上擦着手。
“没有。”阿二答:
阿二告诉狗仔,何家每年两次,分别在中秋、过年送银子给华林寺,由他们决定派米还是派饭。”
“为什么门口这么多乞依(乞丐)?”狗仔像问阿二,又像自言自语:“怪啦(奇怪)!”
“我都觉得怪。”阿二叹口气。
这段日子,大门口来了一大班乞依(乞丐),这些人专门拦住茶客,要银子要物件,将茶客都吓跑。
“应该是我给的‘剩饭剩餸(鱼、肉、菜等)’不够。”阿二说:“以后我再多给些,你拿回去给他们。”
当下,狗仔没答话。
走出羊城第一楼,在十字路口,狗仔故意站了半个时辰,周围看下。
他发现这班乞依(乞丐),活动好有规则。他们三五成群,将通往羊城第一楼四个路口:东、南、西、北都堵住,看他们的道行,不像广州丐帮。
所谓七十二行,行行都有各自的道行。到铺头(店铺)门口乞食,强行拉住客人,要银子要物件,这叫阻人米路(阻止他人发财),自己都没饭开,广州丐帮,从来不做。
而且,广州的丐帮中人,找不到食物,晚上都到“狗记”二厘馆,肯定有得食。外地的丐帮中人,刚落脚广州,找不到食物或赚不到钱,都会到“狗记”吃几日。所以,广州的、外地初来的丐帮中人,狗仔几乎都会过面。
狗仔不返二厘馆,直接找到龙哥,龙哥是目前广州丐帮的龙头大佬。
“龙哥。”狗仔直截了当问:“近日有大批‘过江龙’(外地的丐帮)来吗?”
“没有。”龙哥肯定地答道:“间中一、两个,你都见过。”
丐帮有条不成文的规则:过江龙大批到外地,必定“拜码头”(拜访“地头蛇”的龙头大佬),否则难以立足。
“第一楼门口,来了好多‘兄弟姐妹’,个个都是生面孔。”狗仔说道:“拜托你,去打个招呼,如果他们真的来广州立足,带到‘狗记’,我肯定有吃的给他们。”
“我明。”龙哥爽快地回答:“第一楼对我们兄弟姐妹有恩,何少爷无睇衰(瞧得起)我们,同我们同吃同玩,我不会让其他人在第一楼搞鬼(捣乱)。”
龙哥讲的,确实如此。阿二每日留给“狗记”的“剩饭剩餸(鱼、肉、菜等)”,足够前来的兄弟姐妹们吃饱,兄弟姐妹们有食物垫肚,半夜再不会被饿醒。
第二日,五更过后,“过江龙”又照旧,向羊城第一楼大门口聚集。但是,他们发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与羊城第一楼相隔一个路口,有他们的同类把守,人数比他们更多。摆出来的架势:“过江龙”休想越过这个路口。
口信迅速传出去:这里是广州丐帮地盘,其他人赚钱、揾食(找吃)去别处。
所谓猛龙不及地头蛇,丐帮都是为口奔忙,不会为口“奔死”,当下,呼啸一声,外地丐帮四下散去。
羊城第一楼大门口,又“干净”如初,茶客又陆续回“巢”。
阿二异常高兴,来到狗仔的包子间门口,告诉狗仔:“以后我多留些‘剩饭剩餸(鱼、肉、菜等)’”。
狗仔笑下,没讲什么,只是习惯地在围裙上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