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提到晋武帝时的权臣,第一反应便是西晋开国时期的八公同辰,然而“非乡原之徒,则苟合之士,此等人而可以托孤寄命哉?”
至于中后期的贾充、贾谧之流,那就更是个笑话了。
晋武帝好歹也是中上水平的君主,怎么可能会把这等人当做心腹!
真正受晋武帝重视的,是为他出谋划策,定下一众国事的能臣干将。
就比如太仆傅玄,就是为晋武帝定下占田赋税基调的能臣。
只不过傅玄去世较早,个人知名度也很低。
但后世在讲中国财政赋税史的时候,他是可以和管子、商君、桑弘羊这些人坐一桌的。
“田分田面、田底,田底在刺史府,田面在民。”
再次将雍典等人堵的无言以对后,刘麟继续执麈而谈:“如此,由刺史府驻军巡查,无人可夺黎庶之田面,刺史府亦可完数得税。”
“哼...”
此话一出,溪畔边不时传来不忿的哼声,刘麟斜了一眼,知道这些人意识到了,永佃制是真的可以限制他们土地兼并的。
但一味的强压不是为政之道,还是要分润一些利益出来,给他们足够的甜头的。
“只不过,诸公都是为华夏开拓蛮荒之地的功臣,自然不能亏待了诸公。”
刘麟侧头看向游子远,继续道:“游刺史,不如听吾一言,诸公的田产造册后,再由刺史府为诸公补些田产。”
“辟如吕兄庄园田产共八百顷,造册后由刺史府来开垦荒地,再为吕兄补上四百顷,总千二百顷,田面权三十年。三十年后,这千二百顷依旧由吕氏优先租赁,不会轻言易手他家。”
“此言当真?!”
吕中心中一颤,他家庄园田产确实是八百顷左右,但这八百顷可是他吕氏先辈筚路蓝缕,积累了数百年!
而刘麟这一个许诺,他吕氏就可以多出四百顷!
虽然说起来只是租赁,而且已经造册没办法隐田不税,但,他可是南中大姓!
君不见,刺史府里都是他们南中大姓的人,一旦朝局动荡,刺史府无力支撑,那这些田产不还是他吕氏的!
“不仅如此,游刺史有垦荒南中之意,在这四百顷之后,新恳之田依旧由诸公优先租赁。”
“当真?!”
“参军大才,可不能诓骗于我等。”
“...”
一众大姓都是品过味来,渐渐地兴奋了起来,而就在这时,雍典冷静的话语再次响起。
“参军,田面权既在我等,那可否作价转手?”
听到了雍典的疑问,其余人都是噤声,等待着刘麟的回答。
“这个雍典,是个不错的政才啊。”
刘麟欣赏地看了一眼这个斜疤脸,随口答道:“自是可以,只需在刺史府造册,由刺史府驻军巡查即可。”
“那转手如何作价,是听凭官牙?抑或听凭人户所申?”
刘麟想都没想,当即答道:“只需买卖双方议价,刺史府记录监查。”
“若一方故作天价,或以低价并之,如何...”
刘麟冷笑:“呵,杖杀。”
听着刘麟和雍典一问一答,机辩非常,甚有名士之风,吕中不甘其后问道:“如遇水旱灾害,租税由谁主持减放?还有旧田废弛,由谁主持再分?”
“凡三灾九难及田底之事,皆由刺史府主持。”
刘麟对答如流,心中渐渐放松。
这些人已经开始考虑具体的问题了,说明不再那么抗拒永佃制了。
“种子、耕牛由谁来发放,如何方法,作价若何?”“若庶民银钱不足以租赁百亩之田,刺史府当如何?”“何谓新恳之田优先由我等租赁,以何为凭?庶民荫客又如何立租?”
“耕牛、种子可按册合租...”
这些问题,刘麟早就规划好了,毕竟田制改革是大事,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的。
然而很快,这些大姓的问题就有些偏了。
“州兵何制?是以军屯于南中,还是征我等大姓之良家?”
听到这一问题后,刘麟眼神一冷,凛冽扫向了问出这一问题的人。
这些大姓,不愧是人精,这就想把手伸向保障永佃制最重要的兵权了。
“哼,诸公若是想自讨没趣,复毛氏之故事,自可试上一试。”
毛氏就是原本和李氏齐名的南中大姓,只不过被前几任宁州刺史府来回折腾,已经身死族灭了。
“可州兵军哗,还需兵卒,我等愿....”
“哼,此辈不足与语,勿复言!来人,拖出去,十军棍!”
听到刘麟冷冷的话语,等在身后的陈安嘴一咧,捏着拳头就走向了那个面露恐惧的大姓之人。
眼见这一幕,溪畔边的其余人都是噤若寒蝉。
他们这才想起来,这个辞趣翩翩与他们坐而论政的少年,刚刚才当着他们的面,杀了哗变的部曲督!
见自己一吓,这些大姓就不敢再言,刘麟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就这,你们这也太小儿科了,来,我来给你们出出主意!”
“第一,清田造册是要明文购买的。但诸公都是官吏,可在造册时使些手段,名为购买,实为强夺。一亩上田刺史府标价四百贯,你们只出二百贯,再上下其手一番,到庶民田主手里只得四十余贯,且给的还是不值钱的直百钱、剪边钱,如此便可如强盗一般,平白吞没刺史府的银钱,还可以将庶民的怨气转到刺史府身上。积怨已久后,永佃令自然会遭到百姓的强烈反对,你们也可以顺坡下驴,抵制永佃,漂没田产。”
雍典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第二,将庶民的田亩数故意夸大计算,强迫他们多卖土地,一旦百姓因为卖不出这么多土地,就以刺史府的名义,定他个抗旨不尊的罪名,逼得他自杀或者揭竿而起!”
听到这其余大姓也都想明白了,纷纷以袖拭汗,掩住面上的骇然。
刘麟却不以为意,继续掰着手指道。
“第三,即便造册租田完毕,庶民们分到了耕地,你们也可以榨取田租。永佃令明载,上田四斛,中田三斛二,下田二斛四。但落实时,你们却可以不问土地肥瘠如何,一律按四斛收取。如此一来,你们这些官员在分田时,便将上田租于自家,将下田租于庶民。这样即得了上田,还吞了多征的田税,岂不美哉?”
这次不光是雍典那些大姓满头冷汗了,连游子远都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咽了口吐沫偷眼看着刘麟。
自家这主公,到底是汉室先祖请来的哪路神仙临凡!怎么永佃令还没实行,连这么多的细节都思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