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沉。
各方视线聚焦的中心,宕渠县。
刘麟正扎着裤褶,卷着袖子,带着亲卫和賨人妇女一棵棵地抬着木头。
“主公,这也太多了。”
陈安将拖着的两根杉木往地上一丢,拍了拍身上的枯杉针叶,抱怨道:“额咋觉着,那个胖子是耍主公,故意让主公大雪天里去砍木头。”
“莫要胡言。”
刘麟丢下已经报废的斧头,揉了揉酸胀的肩膀,遥望着城墙方向。
那里,原本低矮破损的城墙已经被新墙替代,虽然看上去坚固了不少,但刘麟心里知道,这种临时加固没有经过干燥的新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固,如果真的被围城强攻,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攻下。
可这已经是上策了,就算是自己带来的三合土,终凝时间也要以月来计算,根本没法拿来应急。
“将...将军,结工饷。”
就在刘麟望着城墙思绪飞转时,两道声音在刘麟身后响起。
这声音听上去已经鼓足了勇气,但却依旧有些畏惧。
刘麟回身,看到了两名有些熟悉的賨人女子。
“好,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
听到了刘麟的声音,一个个坐在地上喘着气的賨人妇女眼中一亮,纷纷相互搀扶站起,期待地看向了人群中央的刘麟。
数天下来,她们已经从最开始的担忧不安,变成了现在的心服口服。
这个刘将军,有粮那是真发啊!
不管是新打的粟麦,还是掺了肉干的糊糊,每天做完工,都能足数领到手里。
哪怕汉昌城的乐次将军,都没这个刘将军更大方的。
“明日便不需要来扛木头了。”
看着面前这些妇女,刘麟忽然想到了在关中时收拢起的那些流民。
从赵廞,到李庠,到罗尚,到李雄,到谯登,又到杜弢,川蜀之地,动荡杀戮了数十年之久。
可比起中原关中,川蜀的百姓,竟然还算幸运的!
至少他们还能吃得起饭,没有像那些流民一般只剩下一层皮肤贴着骨头。
当然,这也是刘麟不晓内情了,因为能活着到宕渠的,大部分都是賨人里的健妇。
那些身子单薄的,早就被刘曜抓回去,或犒劳兵卒,或冻死在了路上。
可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底色,就是如此,出身地位决定了一切,如果出身世家高门,那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纵情声色,享受一辈子的锦衣玉食。
可如果只是普通庶民,那还是早点祈祷,希望自己不会落在羯族手里吧。
“啊?!为什么啊!”
刘麟的话语传开后,賨人妇女们都炸了锅:“是因为我们搬得木头太少了吗!我们愿意再多搬一些!求求将军让我们来吧!”
“对啊我们不要太多粮食,只要够孩子活下去就可以。”
听着賨人妇女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声,刘麟无奈地压了压手,示意她们都先停下。
“并不是因为这些。”
见嘈杂声终于静了下来,刘麟这才环视着开口道:“近前的壮木已经伐的差不多了,再伐就要去后山了。”
“如果不出意外,攻汉昌城的匈奴兵,马上就要来攻宕渠县了,这个时候无当飞军要留在城内戍守,况且出城也不安全,你们还是...尽快散去吧。”
此言一出,刘麟便不再继续,只是静静看着面前这些賨人妇女的反应。
不出意外的,听到刘麟的话语,这些賨人健妇们瞬间惊慌失措,一个个脸上难以掩盖的惊恐和绝望,甚至有几个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直接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哼,他还谋算上了。”
就在刘麟静静看着时,一旁缩手站着的男子吸了吸鼻子,讥讽道:“那刘曜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大冬天的从汉昌过来攻城,这小子真当自己是诸葛武侯了。”
这人是宕渠县的门下干,算是宕渠县的中层吏员。
李雄任命刘麟为宕渠郡太守的制书还在路上没有送到,因此刘麟这个讨寇将军依旧是客兵,只不过有行军诏令和军权在手,可以辖制宕渠县的一众官员。
前几日,刘麟为了尽快将城外的合抱之木伐完,连逃难来的賨人都砸粮食动员了起来,这些县衙的大小官吏自然也没逃过刘麟的征调。
对于刘麟在宕渠县内大动干戈地备战,这些中层吏员颇为不爽。
毕竟隆冬腊月的,他们本应在自己的官舍里烤着炭火窝着冬。
结果,全都被刘麟抓出来,冻得瑟瑟发抖地搬木头,这怎能不让他们心生恼意。
听到门下干的抱怨,另一名书佐佝偻着身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嘿,之前那个谯长史不是说了吗,这刘麟是安乐公的子侄,估计家里留了什么诸葛武侯的秘传呢。”
“啧,那能怎么办,人家说有匈奴兵来攻城,咱就得伺候着,谁让你不是安乐公家的呢,你要是安乐公家的,不管你有没有本事,你说什么也是什么。”
“唉这刘将军也是,守城就守城,何必要伐木头呢?这宕渠县的城墙,我等修了一年有余,结果他来了,这里不满意,那里有问题的,真是难伺候!”
扑打着身上松针的宕渠令杨燮听到了身后众人的窃窃私语,佯怒地板起脸斥道:“休要腹诽上官。”
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杨燮心中也对刘麟的说法心生疑虑,毕竟他也没见过刘曜,对刘曜的了解也就停留在官文之中。
因此,对刘曜知之甚少的宕渠众官吏而言,刘麟的断言更像是豪门贵公子的无稽之谈,耸人听闻了一些。
尤其是看到刘麟竟然不瞒着下面的人,反而直接将消息告诉了他们,甚至允许他们自行离开,这些官吏更是轻视了数分。
就在一众宕渠县官吏心生不满时,宕渠县外三十里处,一名无当飞军的兵卒捂着肩头的伤口,面容狰狞地俯在越赕骏背上,一刻不停地向着宕渠疾驰。
矮小精悍的越赕骏穿林跃丘,如履平地,而在这一人一马的身后,是被他借着地势越甩越远的匈奴游骑。
“阿普...神了!竟然连敌人在哪都能掐算得到!”
夺路狂奔的兵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部落里口耳相传的那些神奇故事,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