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位一事极为简单,仅仅是一夜便操办完成。
第二日,天亮还蒙蒙亮。
刘麟就被刘玄给晃醒了。
“阿麟阿麟,我真的嗣位安乐公了?”
“嗯,嗣位了,嗣位了,公叔别晃了。”
迷糊着眼的刘麟被自家族叔晃得脑袋发昏,无力道:“要不是书册后面还有点用,不得不弄的好看些,前几日我就给公叔找张纸搞定此事了。”
原本还亢奋的刘玄一噎,讪讪道:“怎可如此轻浮。”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刘玄有些心情复杂地问道:“阿麟,你确定由我来嗣位安乐公?这一路以来,可都是你...”
“嗯,你我叔侄不说这个。”
无奈嗯了一声,刘麟自觉这觉是没法接着睡了,于是从榻上坐起,伸了懒腰道。
“公叔,陈校尉和霍三哥起了吗?今天的事还有很多呢。”
“起了起了,老霍一早就出去了刚刚才回来,陈校尉点完兵正吃饭呢,北宫督护的亲卫曲长马鲂一早也来了营中,说北宫督护派他来听你调遣。”
“马曲长也来了?去主帐吧,你我叔侄今日有的忙了。”
简单洗漱完,刘麟便和刘玄来到了主帐之中。
马鲂早就等在了这里。
刘麟一问才知道,北宫纯昨日将蓝田县境内的大股贼匪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小股流民和贼匪,但他今日要东出蓝田关,深入秦岭巡察武关道,所以剩下的那些,就交给刘麟和马鲂来搞定。
“这北宫将军怎么去武关道了?”
刘麟眉头微皱。
武关道沿丹水一路斜穿秦岭,是连接关中平原和南阳盆地的关键要道。
阎鼎携秦王西走长安,就是从宛城出发走的武关道,然后被秦岭中的山匪杀得溃不成军,侥幸才逃到蓝田。
如今北宫纯一去,被他碰上秦岭山匪,真就是来多少杀多少。
可万一杀得太多了,阎鼎带着秦王逃来的时候,那就是一路畅通了!
弄不好拥立之功都要丢了!
“杜参军没有拦他吗?”
“杜参军...”
马鲂欲言又止:“杜参军今日好像有些癔症了,一直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应该之类的。”
“是何原因?”
“不知。”
刘麟不解,昨晚在营中见到杜参军还是好好地,怎的今日就癔症了:“一会安排完事务,我去营中看看杜参军吧。”
“多谢郎君。”
正好陈安和霍三也陆续走入,刘玄便令人搬来了胡椅,几人围坐一圈,齐齐看向刘麟。
刘麟轻咳一声便开始安排道。
“陈安听令。”
“尔率亲卫百余,以灞水为界巡县南之地,若有贼寇,杀之,若遇饥民,迁其来蓝田关外,我另有安排。切记以磨练兵卒为主,不可强攻坞堡!”
“马鲂听令。”
“尔率亲卫一曲,以灞水为界巡县北之地,一应军务与陈校尉同。”
“霍三听令。”
“尔率家仆数人,持公叔拜帖,前往杜陵京兆杜氏投刺。”
三人领命,一一出营。
这时刘麟也看向刘玄,温声说道:“公叔,可善翰墨?”
“不...不善”
“甚好!”
刘玄满头问号,自己说的是不善啊。
尴尬笑了笑,刘麟挥手令营中侍卫拿来一卷丝帛,同时又吩咐道:“把霍三今早准备的东西也拿进来吧。”
刘玄不知道刘麟要做什么,就只是见他从桌案上翻了一通,然后找到了一张画满鬼画符的纸。
一个时辰后,刘玄面色苍白地走出了主帐,身影踉跄脚步虚浮,看样子要不是旁边还有侍卫扶着,人都站不稳了。
刘麟同样面色不佳,打算回自己帐中休息一会再去看看杜勋,结果刚刚起身就听到有士卒前来通报,说杜勋在营外请见。
“嗯?这杜参军不是癔症了吗?怎么这就好了?”
刘麟刚趿拉上草鞋,准备出帐迎接,就见杜勋已经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
“为什么不是你!”
杜勋双目赤红,一入帐就直奔刘麟。
双手用力拍在桌案上,原本儒雅的谋士风范已经完全不见,杜勋沙哑的嗓子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
“嗯?”
刘麟不解,挥退帐内众人:“子台兄,什么为什么?”
“我不信你没有那份野心!我不信我会看错!我不信我和你有那么大的差距!!”
杜勋身子都在颤抖,指节都因发力而显得青白。
“可为什么……为什么嗣位安乐公不是你啊!”
昨夜回营后,杜勋就一直苦苦冥思此事!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刘麟为什么要推刘玄去嗣位安乐公!
他更不相信自己和刘麟差距会有那么大,大到他连刘麟想做什么都看不透!
难道,不应该就是他刘麟自己去继位,带领着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部曲,一展野心,再造汉室吗?
刘麟望着杜勋,一言不发。
他想到了史书中的杜勋。
其实杜勋的记载并不是很多,甚至有些错漏。
此人第一次在正史中登场,是永嘉之乱前夕,张轨派他给晋怀帝押送物资,之后永嘉之乱此人没于史书。
直到数十年后,同样一个名叫杜勋的人出现在了后赵名将麻秋的帐下,与其一同率三万大军攻打凉州,结果遇上了谢艾,阵中被斩。
刚遇到杜勋的时候,刘麟就在想。
麻秋帐下的那个杜勋,是不是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个。
如果是的话,那杜勋杜参军真的是有点生不逢时,时运不济了。
明明年纪轻轻就做到张轨的心腹高位,结果刚出凉州,就遇上了晋怀帝和南阳王这两个主。
与北宫纯一起没于匈奴后,辗转蹉跎数十年,好不容易再临高位执掌兵权,又遇上了巅峰时期的智将谢艾,当场被斩。
可以称一句天妒英才,命途多舛了。
“莫非……莫非…莫非你族叔胸无大志,喜于安乐,是个为你所控的魁儡?”
刘麟感慨之际,杜勋已状若癫狂:“是也!是也!你必是如我所想也!”
“只有这般,你才能居于幕后,掌控于他!”
“唉,子台兄,你着相了。”
刘麟苦笑,用力将杜勋按坐到胡椅上:“你可知我族叔最喜何事?”
杜勋不知刘麟为什么问这个,可他根本不想知道这个!
他现在就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他不想与刘麟打机锋了!
“弓马。”
刘麟温声道:“我族叔最喜弓马。”
“喜弓马者,如何不心怀天下?又如何为他人之魁儡?”
“那你为何还拥他!!”
“一曰不能,二曰不可,三曰不必。”
“为何不能?为何不可,又因何不必?!”
刘麟沉默,缓缓起身,俯视着坐在胡椅上的杜勋正色道:“子台兄,君果欲闻兹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