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福手指敲着桌面,心中已定:就算“周书记关注”待核实,但这年轻人的谈吐、专业文件、行业眼光,绝非池中物!九百件是小,先接下,展示实力,建立联系,没坏处。
办公室空气很安静。
白秀琴紧张地看着。
终于,钱有福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放下时,脸上露出精明笑容,之前的矜持一扫而空:“哈哈,好!夏同志,你这番话,既有诚意,又有远见!把我们厂的优势和未来都点透了!行!冲你这眼光魄力,也冲这份信任,这单子,我们二服厂接了!”
他拿起文件一拍:“就按你们标准来!我亲自盯线,保证做出样板品质!工价嘛…”
他沉吟一会:“按我们厂A类精品单标准上浮15%,如何?布料辅料你们提供清单样品,我们可帮忙联系渠道代购,货款需预付,合同签了先付30%定金。”
成了!
白秀琴心头大石落地,看向夏天的眼神满是敬佩。
夏天露出沉稳笑容,主动伸手:“钱厂长爽快!工价就按您说的,布料清单、样品和定金,明天一早送来,预祝合作成功!”
握手后,夏天热情邀请:“钱厂长,合作达成是好兆头,眼看饭点了,能否赏光?我们在厂门口‘东风饭庄’做东,正好再向您请教生产细节?”
钱有福笑容更盛,假意推辞:“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该我安排才是,厂里还有点事…”
夏天坚持:“钱厂长太客气了!您肯接单就是最大支持,一顿便饭,聊表心意,您千万别推辞。”话里带着尊重和坚持。
钱有福“为难”地看表,哈哈一笑:“盛情难却啊!行,今天就沾沾你们年轻人的喜气!东风饭庄就东风饭庄,不过说好了,下回我安排!”
东风饭庄小包间,气氛融洽。
钱有福主宾,夏天主陪,白秀琴在一旁添茶。
因夏天受伤不能喝酒,钱厂长也不好意思让白秀琴陪酒,所以酒过三巡的环节自然取消,但气氛并未因此冷场。
夏天主导话题,从二服厂历史聊到服装业趋势,从沿海新品牌谈到国营厂改革痛点。
他引经据典,见解独到,对市场脉搏的精准把握和对未来发展的深刻洞见,让钱有福听得全神贯注,频频点头,心中惊诧不已:
这哪像个小年轻?这份眼界、谈吐和智慧,比很多浸淫行业多年的老手都强!愈发信了“周书记关注”几分。
期间,钱有福几次习惯性地想举杯,瞥见夏天挂在胸前的左臂,才猛然想起这位小英雄身上还带着伤。
他略带歉意地端起茶杯:“哎呀,瞧我这记性!夏同志身上有伤,忌酒!怪我怪我!来来来,以茶代酒!我敬二位一杯,祝我们‘灵韵’和二服厂合作顺利,蒸蒸日上!”
他那老辣的目光隐晦的在两人身上打了一转,猜测两人的关系……似乎……不止合作伙伴这么简单。
最后看向白秀琴,眼中带着欣赏:“白老板巾帼不让须眉,也是好样的!”
白秀琴也笑着端起茶杯:“钱厂长客气了,都是托您的福!合作顺利!”她看向夏天,眼神温柔而关切,“夏天他确实需要多休养,多谢钱厂长体谅。”
一顿饭在笑谈中吃得宾主尽欢。
钱有福对夏天的评价已然变了:这年轻人深谙世故,胸有丘壑,前途无量!这单,值!
饭局结束,暮色降临。
钱有福心满意足回厂,琢磨着明天核实消息。
夏天和白秀琴不敢耽搁,紧赶慢赶,终于搭上了返回江城的最后一班破旧中巴车。
车上人不多,灯光昏暗,引擎吃力地轰鸣着,车厢随着坑洼的路面不停摇晃。
夏天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一天的奔波和肩伤带来的隐痛让他感到疲惫。
白秀琴坐在他右侧靠过道的位置,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微弱光线,看着他微皱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和愧疚。
他才十八岁啊,肩膀上压着那么重的担子,还带着伤为生意奔波劳碌……自己却没能帮他分担更多……
就在这时!
车子猛地压过一个深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啊!”白秀琴低呼一声,身体被惯性狠狠甩向右侧,眼看就要跌落到过道上!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地揽住了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拉回原位,避免了她摔倒。
“小心!”夏天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
“谢…谢谢…”白秀琴惊魂未定,只觉得腰间被他手掌覆盖的地方瞬间滚烫起来,仿佛有一股电流窜过全身。
她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并没有立刻收回,而是在她身侧短暂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松开。
好软!
车厢里光线昏暗,只有引擎的噪音。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微妙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默。
白秀琴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偷偷瞄了一眼夏天,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只是顺手为之。
“他刚刚是不是捏了……”
她脸色血红地转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树影。
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夜色中,破旧的中巴车终于抵达江城。
白秀琴小心地扶着夏天下了车。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车内的闷热和暧昧。
“白姐,我先送你回去。”夏天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仿佛车上那一幕并未发生。
“不用麻烦了,你也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白秀琴连忙推辞,心却跳得有点快。
“天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走吧,顺路。”夏天的语气不容拒绝,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心。
他抬手招停了一辆在车站等客的人力三轮车。
白秀琴心里一暖,没有再坚持,顺从地坐了上去。
夏天在她身旁坐下,对车夫说了白秀琴家的地址。
三轮车在寂静的街道上吱呀前行。
两人并排坐着,身体贴着身体,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淡淡的温情在夜色中流淌。
白秀琴偷偷看着夏天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的侧脸轮廓,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很快到了白秀琴家那栋带小院的三层平房门口。
附近一片安静。
白秀琴下了车,站在院门口。
“快进去吧,早点休息。”夏天坐在车上,温和地说。
“嗯,你也是,回去让夏渔给你弄点热水敷敷肩膀。”白秀琴看着他,眼神在昏暗的门灯下显得格外柔软,“今天…谢谢你。”
“客气什么,应该的,明天见。”夏天笑了笑,示意车夫掉头。
白秀琴看着他坐在三轮车上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转角,才轻轻叹了口气,打开院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不自觉地抚上刚才两人接触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心跳,依旧没有平复。
……
当夏天回到自家小院时,院门虚掩着,透出堂屋的灯光。他推门进去,早已等得心焦的夏渔立刻从堂屋冲了出来。
“哥!你可算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夏渔小跑过来,又看到他略显疲惫的脸色,“累坏了吧?肩膀疼不疼?”
“还好,就是坐车久了点。”夏天揉揉她的脑袋,“和白姐去市里谈了个重要的厂子合作,谈成了,所以晚了点。”
“哦…和白姐一起啊…”夏渔拉长了调子,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哥哥身上转了一圈。
她凑近一点,像小狗似的嗅了嗅,那属于白姐身上的香味比之前的都浓。
然后露出一个狡黠又心满意足的微笑,小脑袋瓜里,“嫂子”的念头又坚定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