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面书生抓起桌面茶盏，仰面灌了一口，不顾高知县难看的脸色，接连开口：“诺大个钱塘，知县找不到合适人手提前占住空位，我们也能理解。”
“就连血食晚上十天半个月，我们同样能理解。”
书生的声音越来越粗粝，好似夜枭哭嚎，他握着茶盏的手也是自洁白纤长的手指变得漆黑，指甲更是尖锐起来，在青花瓷上磨出道道白痕。
“可区区一个屠户，他能在短短几日做出这等声势？”
“突如其来却又精准到极点的袭击，能是一个小小屠户所谋划的？”
“那金山寺的老僧，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屠户请来的？”
“高知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妖魔，凑不出一个脑袋？”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当真不敢杀你！”
说到最后，白面书生的脸皮豁然裂开，露出一张毛茸茸白瘆瘆的面庞，沾着鲜血的利齿呲牙咧嘴，对着高知县露出森然笑意。
他是山魈。
阴冷的妖气充斥着整个议事厅。
在场所有妖魔都撕碎了伪装，绿油油的眼光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的高知县。
但高知县仅仅是面皮抽动一瞬，便是闭上双眼，举起茶盏饮了口茶，随后慢条斯理说道：“你不敢杀我。”
“你们全都不敢杀我。”
“哗啦。”
山魈面容一滞，张口想要咆哮，但高知县一把将茶盏砸到他的脸上，他站起身来用手攥住山魈胸前皮毛，将那冒着腥臭气息的脑袋拽到近前，一字一顿：“你不敢杀我。”
山魈魁梧的身体要比高知县高上三头，但此刻它的气势竟是诡异的落入下风。
“穿上了人衣，还想去学禽兽时的戾气，里外里都不像。”高知县口水都要喷到山魈的嘴里，“在本官看来，你们不过是杂种罢了。”
“本官为何要骗你们？明年便是考课之时，我等此地任职皆是过了五年，新皇登基，便该我等入京为官，何必为了几百黔首性命，误了自己前程？”
“都说自己有脑子，你这个只会玩女人的山魈，也配和本官讲脑子？”
“杭州知府同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出来之后，本官到底要面临多少压力？”
“……”
……
高知县脸绽青筋，连声怒骂，硬生生把山魈骂的低下了头。
发泄完自己怨气之后，他沉重叹息一声，将自己的身体砸进椅子中，闭目养神，久久说不出话来。
山魈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想要呲牙，但缩了缩脖子，愣是没敢。
他第一次见到读书人骂人的厉害，心中留下了些许阴影。
良久之后，见高知县气息匀了，他才是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待到明日，本官派官兵请法海入县衙一叙，尔等乘上马车，速速离去便是。”高知县叹了口气。
即便心里不愿，他还是得帮这群妖魔擦屁股，必须有妖魔活着出去，表现出当下只是意外，并非刻意谋划。
不然其余县好不容易安抚的妖魔人人自危，再闹出乱子来，他的同僚会把他生生掐死。
“可我等……”那之前吞了丫鬟的癞蛤蟆犹豫开口。
“顺道帮本官做件事，把那屠户杀了。”高知县想了想，继续开口。
癞蛤蟆还想开口，被山魈瞪了一眼。
随后山魈问道：“那鲁夫子可要我们动手？”
“你想把那左千户引来，那就自便。”高知县冷哼一声。
山魈登时面露恐惧，摇头不语。
左千户乃是凡人之巅，饶是山魈也听过他的名号。
引来那等杀神，怕是还不如被法海度化打杀了去。
高知县见在场妖魔都是垂首沉思，有几个性燥的露出遮掩妖性，他皱了皱眉头，缓声道：“本官也知晓此事尔等遭了无妄之灾，还请诸位逃出去后莫要伤及百姓性命。”
癞蛤蟆冷哼一声，刚想反驳，山魈索性一个茶杯砸了过去。
“还请高知县教我等。”
高知县满意点了点头，点了点在场妖魔，画了个极其圆润的大饼：“待此事了了，你们回来之后本官会双倍补偿；至于以后，我等回京尚需几分功绩，到那时尔等皆可为人间正祀。”
此言一出，所有妖魔的呼吸都是粗重了起来。
高知县能够压住这些妖魔，一是靠朝廷官气，二便是靠他绝不食言的信誉。
“我等皆听知县吩咐。”
不时有妖魔俯首称是。
那癞蛤蟆更是早早趴下了身子。
山魈犹豫片刻，终究也是低下了头。
“来人，再送几份茶点来。”高知县有些志得意满，但他却也晓得将军不差饿兵的道理，朝外面朗声喊道。
“咕咚。”
吞咽口水之声不绝于耳，一对对闪着幽光的眼睛看向半掩着的门扉。
若是十五六岁的丫鬟当面撞见，怕是刚刚推门，就要被吓掉半条命去。
“嘭。”
但众妖魔等到的并非是鲜嫩可口的丫鬟，而是一彪形大汉。
只见一比山魈仅仅矮了一头的魁梧汉子一脚将房门踹开，迎着众多妖魔，露出森然笑意。
“好，好，好。”许轩扫视屋中一眼，攥紧手中伏魔杵，怒极而笑，“丧家之犬不夹尾逃遁，还敢对人动手。”
“你们好大的胆子！”
叮啷金属交击之声响彻，许轩三步便是跨到妖魔近前，当头便是一杵。
“袭击朝廷命官，拿命来。”
“噗。”
那狼头人身妖魔躲闪不及，脑袋如熟透的西瓜般爆裂开来。
伏魔杵上梵音响起，惊得群妖梭巡不敢向前半步。
“高知县！”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喊叫在堂前响起，令人闻之伤心，听之落泪。
许轩打眼一看，被踹飞的门板嵌在主位背后墙壁上，门板正当中是一对死不瞑目的眼睛。
以及半拉脑袋。
如夜枭般的声音响起，一对闪着寒光的利爪裹挟着浓郁妖气含恨而来。
“来得好。”许轩大喊一声，举杵便打。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火花梵音更是接连响彻。
实力较弱的，没来得及躲避便是被裹进了两人战团，顷刻间成了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