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的怒吼如同受伤狂狮垂死的咆哮,震得城头士卒耳膜嗡嗡作响,几个离得近的军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背主之贼!安敢毁我粮秣!本侯誓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拔出腰间佩剑,狠狠劈在垛口青砖上,火星四溅。
陈登闻声,缓缓抬起头颅。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温润含笑的眸子,此刻透过浑浊升腾的水汽与肃杀冰冷的军阵,准确无误地落在城头那暴跳如雷的身影上。
他手中摇动的羽扇微微一顿,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借着一阵卷过麦田的闷热风势,清晰地送入城头每一个人的耳中,字字如冰珠落玉盘:
“温侯谬赞。登非背主,乃顺天命,诛暴虐。今掘泗水,非为毁粮——”
他羽扇遥指那汪洋一片的金黄,嘴角竟似掠过一丝悲悯的弧度,
“实为涤荡污秽,还我徐州朗朗乾坤。温侯若当真怜惜这些许麦苗,何不打开城门,亲至阵前一叙?
登,扫榻相候。”
这平淡谦和的语气,字字句句却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冰冷精准地狠扎进吕布狂跳的心窝。
“哇呀呀!气煞我也!!”
吕布双目赤红欲滴,仿佛真的要喷出焚灭一切的火焰来。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铁甲铿锵,如同沉睡的猛兽苏醒。
八百陷阵营锐卒在高顺那沉默如山、坚如磐石的身影带领下,已然列阵待发,冰冷的甲叶碰撞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戮前奏。
“开城门!随本侯踏平这酸儒!夺回麦田!取儿头颅献于戟下!”
“主公!万万不可!”
高顺疾步抢上前,单膝重重跪倒在湿滑的石砖上,声音急切得几乎撕裂,
“陈元龙何其狡诈!掘水围田,正是要激怒主公出城野战!
城外已成泽国,泥泞深陷,正利其步卒弓弩伏击设阵!我军铁骑纵横驰突之利,尽丧于此!
一旦深陷泥淖,便是活靶!请主公暂息雷霆之怒,三思而行啊!”
他仰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虑与忠诚。
“滚开!”
吕布怒不可遏,一脚狠狠踹在高顺肩甲上,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力道之大让高顺身体猛地一晃。
他戟指城外那片正被浊浪无情吞噬、翻滚的金黄,声音因极度的狂怒而嘶哑扭曲:
“高顺!你横加阻拦,莫非还念着那织席贩履张文远的旧情?!
再敢聒噪乱我军心,莫怪本侯方天画戟下无情!开城门!陷阵营!随我杀!杀!杀——!!”
沉重的城门在生涩刺耳的铰链摩擦声中轰然洞开!
吕布一马当先,胯下赤兔神驹如同感应到主人的无边杀意,长嘶一声,四蹄翻腾,化作一道燃烧的赤红火焰,嘶鸣着冲出城门!
高顺一言不发,手中长槊前指,陷阵营沉默的铁甲洪流紧随其后,带着决死的意志,如同沉默的钢铁怒涛,轰然踏入城外那片泥泞不堪、水深及膝的死亡之地!
马蹄深陷黏稠的泥淖,每一次奋力拔起都带起大团浑浊的泥浆,冲锋的雷霆之势骤然迟滞,如同陷入无形的沼泽。
就在吕布军大半陷在这片泥泞浑浊的金色陷阱中,艰难跋涉之时,异变陡生!
“放箭!”
一声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号令,如同冰雹砸落铜盘,骤然从麦田两侧的高坡密林之后响起!正是陈登!
崩!崩!崩!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声瞬间撕裂空气!
埋伏已久的广陵强弩手如同鬼魅般骤然现身坡顶!
密集的弩箭如同骤然腾起的死亡飞蝗,带着刺破耳膜的尖利呼啸,居高临下,带着死亡的俯冲之力,狠狠攒射入陷阵营那被迫挤作一团、移动迟缓的密集阵列!
泥泞死死锁住他们的双腿,重甲在如此近距离攒射的强弩劲矢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噗噗噗——箭镞穿透皮革、撕裂肌肉、凿开甲叶的声音混杂着凄厉的惨叫声、沉重的落马声、战马濒死的痛苦哀鸣声,瞬间将这片泽国化为修罗地狱!
鲜血混杂着泥水,在倒伏的麦田里肆意横流。
“中计!!”
吕布目眦尽裂,眼角几乎要迸出血来!饶是赤兔马神骏非凡,在如此泥泞中尚能奋力跳跃腾挪,也被这遮天蔽日般的致命箭雨死死阻住去路,几支劲矢擦着马身飞过,带起缕缕赤红的鬃毛。
“吕布!纳命来——!”
一声厉喝如九天惊雷炸响!侧翼一道丘陵之后,烟尘冲天而起!
张辽身先士卒,率领五百疾风营轻骑,如同贴地席卷的银色狂飙,借着丘陵的地势俯冲而下!
战刀闪耀着刺骨的寒光,目标直指陷阵营那已然混乱不堪、侧面洞开的软肋!
这边高顺手中那柄染过无数敌血的“钩镰刀”如雪练翻飞,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蓬血雨,然而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与冰冷的决绝——
昔日并肩浴血的袍泽手足,今日竟要兵刃相向,斩于马下!
“张文远!叛贼!无耻叛贼!!”
吕布看得肝胆俱裂,狂怒的咆哮震动四野。
手中方天画戟荡开几支射向赤兔要害的夺命流矢,便要强行拨转马头,挟着滔天怒火迎战这“背主之将”!
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的闪电,如同撕裂厚重乌云的霹雳,从战场另一侧浑浊的泥水与混乱的人马缝隙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骤然切入!
那马,通体如浓墨泼就,唯有四蹄踏雪,神骏非凡,在泥泞中竟显出几分踏云般的轻灵!
马上骑士,一身玄鳞山文甲,细密的甲叶在昏沉天光下泛着幽暗冰冷的青金色寒芒,手中一柄通体黝黑、隐约有狰狞暗金龙鳞纹路流转的七尺巨槊——“裂穹”,斜斜指向脚下翻腾着血与泥的大地!
正是陈洛!
他单人独骑,竟视眼前混乱绞杀的修罗战场如无物,策动神驹“飞云踏电”,在深可及膝的泥泞与倒伏的尸骸间,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直取中宫的死亡轨迹,硬生生横亘在吕布与张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