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青石阶上缓缓退去，像是被无形的手抹开。慕容煜辰脚下一顿，环顾四周——方才还在身侧的那道素白衣影，不见了。
“星绾瑶呢？”他问霍询。
霍询正低头拍打裤腿上的泥点，闻言一愣：“不是在你前头吗？我刚才还看见她发簪反光。”
慕容煜辰转身往山门方向走，脚步越来越急。石碑依旧立着，“非缘者止步”五个字冷得像铁。他绕到碑后，指尖抚过青苔斑驳的背面，触到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剑尖一瞬而过的余韵。
“山外有人，我不可留。”
八个字，浅得几乎看不见，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眼里。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风从山缝里钻出来，吹得他袖口猎猎作响。半晌，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银簪，簪头雕着半朵云纹，是昨夜宿庙时，她落在柴堆边的那支。
原来不是落下的。
是留下的。
霍询蹭过来，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挠头：“这算啥？留个暗号就跑？连句‘你们加油’都不给？”
“她不是跑了。”慕容煜辰把银簪收进贴身衣袋，声音平得像井水，“她是早就打算好，只走这一程。”
“可咱们不是说好了嘛，一起闯山门，砸试炼，把青梧书院的匾额踹下来当柴烧？”霍询语气都急了，“她这算临阵脱逃！”
“脱逃？”慕容煜辰忽然笑了下，“你见过哪个逃兵，临走前还给你留路标？”
霍询一噎。
“她要是真不想来，早在落水城就能甩了我们。”慕容煜辰望着石碑，“她陪我们走过断马坡，看过饿死的娃，听过卖儿的哭声。她不是冷血的人，只是……有些事，比同行更重要。”
霍询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一句：“那她也不能一声不吭啊！好歹说句‘保重’，让我知道我不是自作多情。”
“她说了。”慕容煜辰指了指那八字刻痕，“这八个字，就是她的‘保重’。”
两人沉默片刻。风又起，卷着雾往山里钻。
“那你现在咋办？”霍询低声问，“还进不进？”
“进。”慕容煜辰转身，目光落在山门深处，“她走她的路，我修我的道。她能为别人舍下这一程，我就能为这一程，走到底。”
“一个人怎么了？”慕容煜辰抬脚往台阶上走，“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了？我十岁那年可是那个在崇安酒楼，喝倒三个镖师还坚持赋诗一首的慕容煜辰。独行？小场面。”
霍询翻了个白眼：“诗是背的，酒是韦信灌的，镖师是被打趴的——你哪点是真的？”
“气势是真的。”慕容煜辰头也不回，“修仙靠的是心气，又不是履历。”
霍询看着他背影，忽然喊住：“喂！你要是半路撑不住了，记得喊我！我虽然进不去秘境，但可以在外头敲锣打鼓给你助威！”
“不用。”慕容煜辰摆摆手，“你把那封引荐信保管好就行。等我出来那天，我要是废了，你就拿它去书院换碗热面；我要是成了，你就拿它砸他们脸上。”
“成交。”慕容煜辰没再回头，一步步踏上石阶。雾在他身后合拢，像一扇门悄然关上。
山门内，是一片无名林。树不知名，叶不识色，风一吹，整片林子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什么。林中央立着一座古朴石门，门上无字，却隐隐有光流转，像是活物呼吸。
他走到门前，抬手轻触。一股排斥之力瞬间涌来，将他推得后退三步。
“心志不纯者，不得入。”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带情绪，却重如山岳。
慕容煜辰站稳，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这一次，他刚抬手，识海中便浮现出星绾瑶的身影——她在渡口撑伞，她在破庙添柴，她在断马坡回头看他一眼。
手，顿住了。
石门纹丝不动。
他闭眼，盘膝坐下，将素光剑横于膝上。剑身裂痕斑斑，像他这一路的伤疤。他一根根抚过那些裂纹，低声说：“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道。两年之后，我等你。”
话音落，心忽然静了。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也没有执念。只有两个字在心底反复回荡：往前。
石门微微震颤，光流转得更快。一道缝隙缓缓裂开，像是山在呼吸。
他起身，握剑，迈步。
就在踏入的瞬间，林中风骤停。树叶不再响，雾不再动，连时间都像被按了暂停。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山门外的世界——那里有霍询的背影，有他们走过的路，有无数双睁着却看不见希望的眼睛。
他把银簪从衣袋里取出，轻轻按在胸口，像是按住一颗跳得太快的心。
然后，转身，入林。
石门在他身后闭合，无声无息。霍询咧嘴一笑，把信纸从怀里掏出来，吹了口气，“这可是我霍大侠人生第一份正式文书，比祖传玉佩还金贵。”
林中，一条小径蜿蜒向深处。两旁树木高耸，枝叶交错成穹顶，遮住天光。脚下的路是青石铺就，每一块都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稳。素光剑在手中微微发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忽然，前方地面一块石板微微凹陷。他刚想绕开，那石板却“咔”地一声弹起，射出三道银针。
他侧身避过两道，第三道擦过手臂，划开一道血口。血珠顺着袖口滑下，滴在石板上。
“滴答。”
石板上的符文忽然亮起，像是被血激活。
他低头看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他扯下一块布条绑住，继续走。
十步之后，第二块石板弹起，这次是火舌喷涌。他挥剑格挡，火焰燎焦了袖口，皮肤传来灼痛。
他咬牙，没停。
第三块石板，是寒气爆发。冷风如刀，刮得脸上生疼。他运起内息抵抗，却发现体内真气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
他这才明白——这林子，不是让人走的。
是让人炼的。
每一步，都在试你的痛觉、意志、反应、耐力。它不杀你，但它要你每走一步，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