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心里一凛，他当然清楚这弊端！
何止是清楚！
这正是历代中原王朝治理西南边陲最头疼的难题！
所谓“土司自治”，就是朝廷承认当地酋首的世袭地位，允许他们自行治理，再通过册封、赏赐等手段笼络控制，让他们名义上臣服，实则手握相当大的独立权力。
朝廷给尽恩惠，他们却阳奉阴违。
不管中原王朝强弱盛衰，政令到了边陲之地，效力往往大打折扣。
“这制度不打破，边疆永远不得安宁。”朱元璋的声音冷峻如冰，“所以，沐英，你要记住我们经营西南的首要目标。”
他站起身，走到沐英面前，目光如炬：“我们不只是去安抚，我们是去……打破这个‘土司自治’的旧制！”
沐英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打破土司自治？
这可是历代王朝都想做却不敢轻易尝试的大事！
朱元璋看着沐英那张因震撼而肃穆的脸，缓缓说道：“想治边，就得有方略。我们的方略……”
他走回御案后：“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只是兵强马壮，更是‘大明’这两个字！是咱这个开国天子！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沐英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这个词他隐约懂，就是把世袭的土司换成朝廷派来的流官，但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
“不错，改土归流！”朱元璋的声音满是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往后，咱会派遣干练的文官，在西南要地设立府县，整合各地土司势力，专门治理一方。”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铁水浇筑般，烙印在沐英脑海里：“这些府县，从建制、律法到赋税，都必须依照大明规制。但最重要的是，每一任流官，都要带着咱钦赐的印信——要么是‘抚夷安边’的使命，要么是代表皇权的龙纹敕书。这件事，咱定下调子，就叫‘改土归流’！”
“这政策推行下去，就是我大明王化的象征！是天子的恩泽！只有这一条路，别无他选！在西南，这不再是简单的羁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王土！是能证明此地与大明天朝血脉相连的无上荣光！至于推行之事……”
朱元璋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咱说了算！”
沐英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套带着煌煌天威的王化之策在西南推行时，会带来何等深远的影响！
那些土司、头人，面对朝廷正式设立的府县和流官，不得不重新考量自己的立场！
这哪里是简单的改土归流！
这简直是再造乾坤！
是经略边疆的雄图大略！
“屯田也是一个道理。”朱元璋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咱会下旨，在西南要地广设卫所，推行军屯和民屯。就让那些归附的土民，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王化之地’！每一处屯田，都要立碑刻石，刻上‘大明屯垦’的字样！”
“我们甚至可以对那些诚心归附的土司头人，给予‘世袭官职’。他们想要什么封赏，想在何处为官，都可以谈。”
“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真心归顺！”
沐英彻底被震撼了。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像一团被反复锤炼的钢铁，旧有的认知一次次被重塑，取而代之的是全新且更宏大的格局。
用天子的威仪、大明的国威，为边疆治理做后盾，硬生生把羁縻之地变成真正的王土！
再用这些实实在在的治理成效，巩固边疆、教化百姓、夯实大明的统治根基！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远见！
就在这时，沐英听到了天子如同最终裁决般的声音。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开创江山的厚重，每个字都重逾千钧：“总而言之，盐铁、丝绸、瓷器、茶马……凡是能巩固边疆、教化百姓的东西，从今往后，全由咱亲自掌控！”
这道旨意如惊雷般在沐英心中炸响！
皇帝亲掌？
这是要把边疆治理的所有关键，全部牢牢抓在手里！
“咱会为此专门设立一个机构，不隶属于外朝六部，直接对咱负责！”朱元璋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沐英身上，深邃如海，“这个机构，名为‘抚夷安边司’，由咱总领！而你，沐英……”
皇帝的声音沉浑有力，每个字都像一块基石，夯实着沐英的信念：“……便是这‘抚夷安边司’的首任总督！替咱总揽西南一切边疆事宜！”
沐英只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抚夷安边司总督！总揽西南边疆事宜！
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重托！
几乎是把半壁江山的边疆安危，都交到了他手上！
“咱知道，西南之地情况复杂，土司势力盘根错节。”朱元璋话锋一转，威严未减，反而多了几分深思熟虑，“咱设立这个机构，不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他看着沐英，缓缓说道：“咱要的，是教化！是融合！你此去西南，可替咱传话：凡是诚心归附、愿意接受王化的土司头人，只要遵从咱这‘抚夷安边司’的规制，依照朝廷律法行事，接受流官治理，他们的地位，咱予以保障；他们的部众，咱一视同仁。不仅如此，咱还会赐予他们‘大明臣子’的荣耀，让他们享有比以往更尊荣、更安定的地位。”
沐英的心脏再次激烈跳动！他听懂了！皇帝不只是要改土归流，更要收服所有边疆部族的心！这是要将整个西南的民心士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凝聚起来，变成一股心向大明、忠于朝廷的力量！
“当然，”朱元璋的语气陡然转厉，目光仿佛越过眼前之人，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些可能负隅顽抗的势力，“总有那么些人，自以为山高皇帝远，不愿接受王化，还想像往日那般割据一方，甚至……暗中勾结外敌，图谋不轨。”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有这种执迷不悟的人，那他们最好日夜祈祷，自家历代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是清白的，经得起朝廷……一件一件地查！”
沐英浑身一震！他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气度！
愿意归顺的，赐予“大明臣子”的荣耀，保你世代荣华、安享太平；不愿归顺、甚至负隅顽抗的，那就不是边患，而是朝廷的敌人！
对付敌人，眼前这位皇帝绝不会讲什么怀柔妥协。
沐英自己就是沙场宿将，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