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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呈报之前,在他查证之前,在他连“空印”二字都不敢妄下定论之前——

皇帝就已经认定,这事关国本,非斩不可!

难道……皇上早有耳目?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耳边吹风?

又或者……更可怕的是——

皇上根本不需要证据。

他早就看透了这套“潜规则”背后的本质:地方在驯化中央,胥吏在架空皇权。

而自己,不过是恰好递上了那把刀。

毛镶站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他忽然明白:这场风暴,从来就不是他掀起的。

他只是被卷入了一场早已注定的清洗。

一场皇帝等了太久、忍了太久的清算。

而那张纸条,与其说是情报,不如说是一道催命符,不仅催别人的命,也催他自己的。

因为现在他知道得太多了。

知道皇帝的怒火从何而来,也知道这怒火将烧到多远。

他缓缓松开手,断笔掉在地上,无声无息。

然后,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坚定:

“传令——所有涉案人员,无论官阶高低、背景深浅,即刻锁拿,押入诏狱,不得与外人通一字!”

“另,立刻备马,我要亲自入宫面圣。”

他顿了顿,目光如铁:

“告诉所有人——今夜之后,大明再无‘旧例’。”

……

皇宫里,跪在金砖地上的毛镶,却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冷得发僵。

御案上,摊着一张薄纸。字迹潦草、仓皇,却字字如刀:

“皇上出身寒微……朝廷法度不过是金口玉牙……咱们自有变通之法……”

他不敢抬头。他知道,御座上的目光早已不是在看一份供词,而是在确认一个他早已认定的事实:这帮胥吏,早已把皇权当摆设,把朝廷当戏台。

朱元璋静静坐着,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镇纸,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空印文书……咱记得,这是前元留下的积弊。”

毛镶头垂得更低:“是,皇上。相沿已久,从未明禁……”

“咱还记得,”朱元璋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缓,“大明立国,第一件事,就是革除胡元陋习,肃清吏治,使天下法度归于一统。”

毛镶背心冷汗涔涔,一句话也不敢接。

朱元璋心里早已怒浪滔天。

他眼前浮现的,不是账目错漏,而是元末官场——胥吏玩法、政令不出京师、地方各自为政,最终天下崩裂、生灵涂炭!

如今呢?

才立国不过十几年,这些人竟又把“空印”当成理所当然,把欺君瞒上当成官场智慧!

还敢说什么“千里做官只为财”“法不责众”“天高皇帝远”?

好啊!

狗改不了吃屎,前朝的蛆虫,竟敢在我朱元璋眼皮底下重新结网!

可他的脸上,一丝怒色都没有。越是恨极,越显平静。

他看着毛镶,忽然语气一缓,像是体恤下属:

“毛镶。”

“臣在!”毛镶一个激灵。

“此案牵连甚广,恐怕不止一省一地,背后盘根错节。”朱元璋慢悠悠道,“若你觉着难办……咱也可以问问都察院、刑部,看他们愿不愿意接手。”

毛镶如遭雷击!

让文官来查亲军都尉府的钦案?

让那些平日里对他横眉冷对的御史、尚书插手天子亲军的差事?

那他毛镶还有什么脸面?亲军都尉府还有什么威信?

从此以后,锦衣卫在文官面前,连腰都挺不直!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所有犹豫、顾忌、权衡,全被羞愤烧成灰烬。

他猛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皇上!”他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莫说几个布政使司、府州县,便是全天下的衙门都卷进来,臣也定为皇上查个水落石出!若连这点蠹虫都清不净,臣有何面目再掌亲军!请皇上静候佳音!”

朱元璋看着他额上泛红的印子,终于点了点头,只淡淡一句:

“去吧。查得干净些……”

……

毛镶走出乾清宫,正午阳光刺眼,北风如刀。

他翻身上马,一言不发,两腿一夹,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向亲军都尉府。

脸上阴沉如铁,周身煞气逼人。

沿途校尉力士纷纷行礼,却被他身上那股杀气吓得退避三舍。

“传我将令!”他一脚踏入大堂,声音如冰,“所有在京百户以上官校,一刻钟内,校场集合!点齐甲士三百,披甲执刃,不得有误!”

命令一下,整个衙门如机器轰鸣启动。

一刻钟后,校场寒风呼啸。

三百亲军精锐,铁甲铮铮,钢刀出鞘半寸,肃立如林。

毛镶立于高台,目光扫过众人,只冷冷吐出几字:

“目标——户部及各涉案衙署!”

“奉旨办案,封锁浙江、江西等清吏司值房!一纸一簿,皆不许动!”

“抗命者——格杀勿论!”

“遵命!”三百人齐吼,声震屋瓦。

……

京城,户部衙门。

浙江清吏司值房内,一位须发花白的郎中正捻着胡须,指点几名书办核对账册。虽已年近致仕,但余威犹在,说话仍是一言九鼎。

“此处损耗多报了三百石,补个‘火耗’名目便好……”他慢悠悠道。

话音未落,外头骤然马蹄如雷,兵甲铿锵,衙役惊叫四起。

“怎么回事?”郎中皱眉,合上账册。

下一瞬,一名小吏跌撞冲入,脸色惨白:“大…大人!不好了!毛镶带兵围了衙门!”

郎中刚要起身呵斥,值房门已被一脚踹开!

铁甲卫士如潮涌入,刀光映着窗外日光,寒气逼人。

为首之人,正是毛镶。

“毛都尉!”郎中又惊又怒,“此乃朝廷部院重地,你竟敢——”

话未说完,毛镶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从椅子上狠狠拽起。

那眼神,冷得像看死人。

几名书办早已瘫软在地,抖得说不出话。

毛镶盯着郎中,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判:

“王郎中,奉皇上旨意,查办空印案。尔等涉案人等——全部锁拿!”

……

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文官集团听闻后个个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天子亲军内部清查?毛镶要对户部及各地方衙门动手了?

勋贵集团则是再次人人自危,骇然失色,锦衣卫毫无征兆地封锁户部相关清吏司及涉案衙门值房?这背后若没有皇命,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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