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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远的眼睑微微下垂,遮住了眼底的焦虑。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朱元璋这半年来的行动。

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那毫不留情的彻底,让所有勋戚都感到颈后发凉。

这几个月,他们一点一滴地意识到,龙椅上那位年老的皇帝,根本不在意什么惯例人情。他最可怕的在于,他手握刀兵,而且,他真的会用!

想抱怨又不敢明说,于是,在私下场合,混合着恐惧与不满的情绪,便开始悄然蔓延。

皇帝啊皇帝,你就应该维持着朝廷的体面,让大家都有口安稳饭吃。可朱元璋呢?

他就像个不知疲倦的监工,拿着鞭子,逼着所有人按照他的方式行事,不管你是公侯还是像他们这样的边缘人物。

他把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上,逼着大家听他的话,不听话就去死!

大家本来只想过安稳日子,却再也不能遂愿!

“上位锐意进取,但……”陈文远再次缓缓开口,他搓着手指,显得有些烦躁,“但,水至清则无鱼。把人都逼得太紧,未必是好事。”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人,像是一个同样困惑的同伴。

“咱们这些人家,根基浅,更得小心行事,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啊。”

这番话说的颇为实际,充满了对自身命运的担忧。它引起了在场几人的共鸣。

是啊,他们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他们只是想保住现有的家业,在这风波中存活下来!

陈文远眼睛眯了眯,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

风声,已经很紧了。

这几个月,各家府邸私下里的传言就没断过。哪个侯爷在家吓得睡不着觉,哪个伯爷偷偷变卖京外的产业,哪个都督佥事四处托人打探宫里的口风……这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勋贵圈子的底层流传。

‘上位这次是动真格的’、‘要清理门户了’、‘家底厚的这次悬了’……这些流言如同阴冷的寒风,吹得人心惶惶,让这座帝都的冬天显得格外寒冷。

它们的目标,就是所有和“勋贵”二字沾边的人,无论地位高低。

但光有风声,还不够。风声只能让人害怕,却未必能让人下定决心。

要让这恐惧变成压垮某些人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还需要一个确凿的信号,一个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无处可逃的、明确的事件。

陈文远抬起眼,目光仿佛透过了窗户,望向了紫禁城的方向。

李茂才仿佛与他想到了一处,带着不确定的语气低声说:“文远兄,只是…这风声虽紧,但上位到底要如何,终究没有明旨。咱们这些人,人微言轻,连打探确切消息的门路都没有,怕是只能干等着,听天由命了……”

陈文远闻言,脸上苦笑更甚,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认命般的颓然:

“茂才,你说对了。我等,除了等着,还能做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人能听见。

“那最后的消息,那决定一切的信号,不就在上位的手里么?他什么时候动哪一家,怎么动,就是那把火。”

众人默然,脸上都露出了灰暗的神情。

是了!那把火!

一件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私下传得沸沸扬扬,堪称是敲响了所有勋贵丧钟的明确信号——皇帝竟然要求各家“自愿”交还部分象征着恩宠和特权的丹书铁券或类似信物,而且数额自定!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有明确的底线!甚至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

这背后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这是忠诚度的测试,也是清算的开始。交多少,可能决定了你能活多久。这种将生杀大权玩弄于股掌之间,视勋贵颜面和祖制如无物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充满了令人绝望的傲慢与冷酷。

“说是‘自愿’,实则是逼命啊。”赵德明喃喃道,脸色苍白。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如同命运的枷锁。

……

南城,靠近宣武门一带的几条胡同。

这里是些中低阶京官和部分不太显赫的勋戚旁支、富户的聚居地。

比起顶级权贵云集的西城和东城,这里少了些威严气派,却多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消息也更为芜杂流动。

夜幕降临,一座三进院落的中庭厢房里,窗户被厚厚的棉帘遮得严实。屋内只点了几盏油灯,光线昏黄,将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的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在座的几人,衣着料子尚可,但样式已不新颖,甚至有些旧意。

他们是些指挥佥事、镇抚之类的低阶武职,属于勋贵集团里不上不下、消息不算灵通却又切身感受到风波的一群。

这里的氛围更加压抑,带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和对身家性命的担忧。

“祸事了!这次真是天大的祸事了!”一个面色惨白、名叫赵魁的汉子声音发颤,他是京营里一个管着几十号人的老百户,此刻全无平日的武夫气概,“宫里传出确凿消息,陛下……陛下要咱们各家,把丹书铁券都交上去!说是要‘归库重整,以正视听’!”

他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旁边一个胖胖的、名叫钱贵的男子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也顾不上了,只是抓着赵魁的胳膊:“赵兄,此话当真?那铁券……那是上位当初赏下来,许咱们家免死的凭证啊!这交上去……交上去岂不是……”

另一个瘦高个,叫孙斌的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不止……不止是铁券!我岳父在亲军都尉府有个远亲,偷偷递出话来,说毛都尉的人正在暗中查账,查的就是咱们这些人家这些年来,有没有利用职权贪墨军饷、侵占屯田、收受地方孝敬!说是……说是要一并清算,所有赃款都要追缴入库!”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赵魁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通红,“咱们那点事,哪家没有?平日里上下打点,左右打点,水至清则无鱼啊!现在翻旧账,这……这谁能干净?永昌侯那么大的爵位,说撸就撸了,咱们这些小鱼小虾,还不是陛下动动手指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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