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正戳中了在场所有勋贵官员的肺管子。
太不对劲了！简直吓人！
人群里，一个在锦衣卫当差的武官脸白得像纸，嘴唇直打哆嗦：“这阵仗……明摆着是逼皇上低头啊！”
“逼宫”二字一出，周遭的空气骤然凝固，沉得让人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没错，就是逼皇上让步！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忽然一阵骚动。
两顶规制极高的八抬大轿，在一众勋贵官员或惊或疑的目光里，缓缓拨开人群，径直停在了队伍最前头。
轿帘被掀开，陈文远与李茂才二人，一前一后缓步走了出来。
当二人亲眼瞧见眼前那黑压压的人头——远超预想的勋贵子弟、武臣将校黑压压挤成一片时，即便是这场风波的暗中推手，两人的心脏也忍不住漏跳了几拍，一股寒意裹着热流，“唰”地一下窜上了脊背。
二人飞快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映着一样的心思：既有计划得逞的狂喜，也有对这亲手点燃的汹涌浪潮，一丝本能的畏惧。
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后，胜券在握的决绝。
成了！
……
午门那道门洞，像一头巨兽张开的嘴，里头是化不开的浓黑。
忽然，那片黑暗里，走出了几道人影。
他们从阴影里一步步踏入晨曦，步子不快不慢，沉稳得吓人。
为首那人，身着赤黄色盘领窄袖龙袍，腰束玉带，身形魁梧如山。微熹的晨光里，他的面容尚有些模糊，可那股开国雄主独有的气势——草莽的霸气混着帝王的威严，却如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压垮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
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他没有高踞城楼，俯瞰众生。
而是亲自从那象征皇权核心的门洞走出，直面这场骚动！
皇帝身后，左侧是锦衣卫都尉毛镶，右侧是太子朱标。
二人脸色灰败，像是刚从一场大病里熬出来。
再往后些，还跟着两道几乎要融进阴影里的身影，那是负责军队纠察的丘福和朱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勋贵官员们瞬间乱了套，那些围堵宫门的勋贵子弟更是慌了神，谁也没料到，皇上竟会以这般雷霆之势，亲自现身！
朱元璋脚下不停，领着几人径直走到门洞外，停在了广场与宫城御道的交界线上。
他甚至没回头，只是对着身后那两道阴影般的身影，淡淡丢下一句话：
“去办咱交代的事。”
语气平铺直叙，听不出半分波澜，就像吩咐家仆去马厩牵匹马那般随意。
那两道身影——正是丘福和朱能。二人躬身领命，随即转身，却没退回门洞的黑暗里，反倒像两缕无声的青烟，贴着勋贵官员的队伍边缘滑过，转眼便消失在广场尽头尚未散尽的薄雾中。
朱标眼角余光瞥见那两道决绝的背影，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要去做什么？
父皇让他们去办的，究竟是什么事？
是调兵？还是抓人？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朱标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他完全猜不透父皇的意图，可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却像条冰冷的蟒蛇，死死缠紧了他的魂魄。
他隐隐觉得，有一件足以撼动朝野、颠覆乾坤的大事，正在他毫无察觉的地方悄然发生。而他身为太子，竟对此一无所知！
这本身，就比勋贵子弟闹事要可怕百倍！
然而，朱标用余光扫了眼身旁的毛镶，却发现这位深得父皇信任、执掌锦衣卫的老狐狸，脸上虽也满是忧惧惊疑，那双老辣的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神色。
那分明是揣着内情，却又不得不强装出来的茫然与惊骇！
……
说到底，朱标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替朱元璋看人、盯人，练出的那点敏锐，远比丘福、朱能那帮军中耳目要厉害得多。
这些日子，朱元璋的举动本就透着诡异，毛镶更是神出鬼没。
朱标手下的耳目，也零零散散递上来些消息和证据。把这些碎片拼在一起，一个模糊却骇人的猜想，在他心里渐渐成型。
他约莫能猜到丘福和朱能要去干什么，可他根本不敢往深处想，更不敢在脸上露出半分端倪。
既然父皇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必须装得一无所知！
在他爹这种心思深似海的人跟前，知道得太多，和知道得太少，下场往往是一样的——都得倒霉。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老老实实装傻，扮演好那个孝顺、忠心，却总差了点政治手腕的太子爷。
他年轻的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身为儿子对父亲安危的担忧，也有身为储君对局势失控的焦虑。
……
“噗通！”
不知是谁带的头，第一个重重跪了下去。紧接着，就像一阵狂风扫过枯草地，哗啦啦一片——广场中间的勋贵子弟，宫门两侧的武将官员，竟齐刷刷跪倒了一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在空旷的广场上炸响，声音里满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
朱元璋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
他像一尊巍峨的山岳，冷冰冰地低头看着脚下黑压压跪倒的众人。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恐惧、慌乱、激动，甚至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恨意，表情复杂得很。可朱元璋的眼神，却平静得像千年寒冰，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那山呼万岁的声浪渐渐平息，彻底消散在晨风中，他才微微动了动下巴。
一旁伺候的贴身太监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喊道：
“皇上有旨——平身——！”
听到旨意，众人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好些勋贵子弟吓得腿都软了，站在原地摇摇晃晃，险些栽倒。
广场上，再次陷入死寂，静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最前方那个身着赤黄龙袍的身影上。那道身影，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压迫感。
大家伙儿都屏息等着，等着看这位帝王，是会勃然大怒，降下雷霆之怒；还是会开口，做出最终的裁决。
就在这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滞的瞬间，人群里的周旋，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光——那是棋子即将完成最后使命的光芒。
他清楚，自己这颗藏在暗处的棋子，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亲手点燃这枚炮仗，炸响这惊天动地的最后一击！
他猛地从人群里跨步而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运足了全身的气力，迎着那道巍峨的身影，扯开嗓子，喊出了那句足以捅破天的话：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