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和心里一紧，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收拢心神，仔细看向地图，想了想，恭敬地回答：“回皇上，臣以为，北疆是我大明的屏障。东起辽东渤海，西到嘉峪关，绵延万里，阻挡着胡人的马队。要说它的形状，就像巨人张开双臂，卫护着中原；要说它的重要性，那是国家的盔甲，安危都系在上面。”
这番话，四平八稳，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该有的见识。
然而，朱元璋缓缓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汤和脸上，平静，却锐利得像能刮下一层铁锈。
“在咱看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罗刹”二字周围那片广袤的空白区域，“它像一块砧板。一块等着咱大明上去捶打锻铁，却总被边墙内外那些蛀虫、没用的兵，弄得使不上劲的砧板！”
汤和的眼皮猛地一跳。
“北这些不知死活、不知从哪个地缝里钻出来的罗刹人，居然也敢屡次向南窥探，侵犯咱们的附属部落，骚扰咱们的边民！”朱元璋的语气一下子变冷，像在说一桩必须立刻洗刷的耻辱？”
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钳子，猛地烫在汤和心上。他是开国老将，深知边防的重要，被皇上用这么直白、近乎刻薄的方式点破，他只觉脸上发烧，心里发沉。
他喉结动了动，想替那些老部下、替这难以收拾的局面辩解几句，却发现，在皇上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皇帝似乎也不需要他辩解。话头一转，语气竟带上些讨论的意味：“天德，要是让你来狠狠捶打那罗刹，你该从哪里下手？”
这既是考问，更是交心。
汤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决定皇上对自己的最终态度，甚至可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把心里反复琢磨的想法，小心地说了出来：“回皇上，臣愚见，想整顿边防，应当推行三条对策。第一，申明严格号令，用雷霆手段，杀一批贪污怕死、败坏军纪的将校，以正军法。第二，核查军户，淘汰老弱，清理吃空额的名册，保证粮饷，让士兵归心。第三，更换镇守的官员，罢免那些平庸懦弱无能之辈，提拔敢打、懂兵的将领，尤其是曾经和北元、和那些罗刹毛子交过手、吃过亏的，让他们去镇守关键的要塞。”
这些话，都是老成持重、谋划国事的言论，是整顿军队、经营武备的正路。
汤和本以为皇上会点头认可。
但朱元璋听完，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那目光深沉得像古井，让汤和心底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终于，朱元璋开口了。
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断。
“天德啊，你说的，是治病的法子，”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可罗刹人，不会给咱慢慢治病的机会。”
“咱要的，不是修补边墙。”
“是砸烂那些生锈的旧锁链，然后……”
他转过身，手指再次重重戳在地图“罗刹”二字上，力量之大，几乎要戳破绢布。
“打出去！把战火烧到他们的地盘上去！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也尝尝咱大明铁骑的滋味！”
打出去！
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汤和耳边炸开。他愣愣地看着皇帝，一时有些恍惚。自从北伐成功，定都中原以来，主要的策略是筑城防守，休养生息。主动出塞，远征那片冰天雪地、所知甚少的罗刹地盘？这……
不等他从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朱元璋那灼灼的目光，已经像两团实实在在的火焰，牢牢锁定了他。
然后，皇帝宣布了一个让汤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决定。
“咱，要在北疆施行非常的策略！”
“从大同、宣府、辽东这些地方，抽调精锐，组建‘征北行辕’！总揽对罗刹国战守的全部事宜，统筹前线所有参战兵马、粮草转运、情报探查的大权！”
“咱，任命你，信国公汤和，为第一任‘征北行辕总制’！”
汤和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征北行辕总制？
这是多大的权柄？大明开国以来，虽然有征虏大将军这类临时差遣，但像这样明确针对一国、总揽前线全局的“行辕总制”，实在是头一次设立！这权力，已经远超一般的镇守大将，近乎一方之主的权威了！
然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总制这个职位，地位等同‘特进’，在行辕内，战时一切军政事务，都可以先决断，后奏报！”
“等到大功告成，凯旋还朝，凭这份功劳，定有特别的封赏！到时候，给你封王自不必说，更可以进入咱新设的‘五军参赞府’，和中枢一起商议军国大事！”
地位等同特进！先斩后奏！封王，更有进入中枢、参与军机决策的许诺！
汤和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自从天下安定，他们这些老兄弟虽然享受尊荣，但核心兵权和朝廷大计，已经逐渐被皇上直接掌控，或者交给新生代将领和文官系统。如今，皇上竟然要把如此重要的征伐之事，连同部分中枢话语权的许诺，一并交回到他这个老兄弟手里？
这……皇上到底想做什么？
朱元璋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惊涛骇浪，继续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为他勾勒出更加具体、也更加让人热血沸腾的蓝图。
“天德，你将全权为咱筹备、组建征北大军！”
“第一，以现有边军中善于使用火器的精锐和工部的匠户为基础，组建‘神机营’，专门掌管火炮、火铳，作为攻破堡垒、攻坚的利器！”
“第二，挑选边关和归附蒙古部落中最擅长骑马射箭、能忍耐苦寒的勇士，组建‘骠骑营’，配备最好的战马、最锋利的弯刀，作为长途奔袭、追击败敌的先锋！”
“第三，抽调各卫所最勇猛敢战、军纪尚存的步兵，再配上熟悉北方山林、冰雪作战的边民和猎户，组建‘陷阵营’，穿上加厚的棉甲，配备重斧、大盾，作为踏冰卧雪、近身搏杀的中坚力量！”
“神机、骠骑、陷阵，这三大营，就是未来征北行辕的主力，是直捣罗刹巢穴的拳头！他们的兵员挑选、装备打造、粮草囤积、前期操练，乃至对罗刹国情、地理的探查，咱，全部交给你！”
这一连串的任命和构想，如同一道道九天霹雳，把汤和震得心神激荡，几乎站立不稳。
这哪里仅仅是整顿边防？这分明是托付了一场关乎国运的远征！是把开疆拓土、雪耻扬威的不世功业，硬塞到了他的手里！